第 50 章 大雪(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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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拂鬢,冷得人一身筋骨都僵透了,陸雨梧濕潤的眼瞼微顫,他的神情復雜而裹滿震驚:「你……怎麼會知道?()」

我好像夢到過。ツ()_[(()」細柳努力地回想腦海裡那些為數不多的畫麵,好像她模糊的夢境裡總有這樣的雪,盛大到足以掩蓋一切亭台屋舍,甚至消去所有夢中人的聲息。

她什麼也記不清,隻有下不完的雪,一片白茫茫真乾淨。

「什麼?」

她的聲音太輕了,兩人間隔著數步之遙,陸雨梧並未聽得真切。

「我夢到過……」細柳喃喃似的,肩骨痛得她幾l乎要站不住,寒風如細密的尖針刺入肺腑,耳鳴如雷。

她喃喃似的重復這一句話,隻是看著陸雨梧那一張臉,滿耳的尖銳之聲刺得她頭痛欲裂,紛雜的,模糊的畫麵閃爍,一幀幀壓得她恍惚之下踉蹌地退了幾l步,頸側青筋隱約浮起,陸雨梧有一瞬仿佛看見她那一層薄薄皮膚之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微微鼓動幾l下。

他沒看得清楚,抬步朝她走去,卻猛然聽得一陣馬蹄疾馳之聲越來越近,他下意識地回過頭。

守在馬車邊的陸驤與眾侍者亦循聲回望,隻見一行人騎馬沖破昏黑濃影而來,為首之人身形魁梧,一身褐色衣袍,月要佩長刀,他越近了些,車蓋底下的燈籠照見他不怒自威的眉目,一張嚴肅的國字臉。

陸雨梧並不識得此人,他隻一眼,聽得衣擺沾風的一道獵獵之聲而過,他回過頭來,隻見細柳施展輕功踩踏簷上飛雪,身掠長風而去。

大約是未料宵禁之夜,竟還有人在街上逗留,那馬背上的中年人雙目睃過那道一閃即逝的身影,甫一開口,聲如沉鍾:「好俊的輕功,宵禁之時,何人如此放肆?」

被細柳踩過的簷角落下來大片的積雪,陸雨梧空望簷上,而那人下了馬,幾l步走過馬車旁,目光倏爾定在車蓋燈籠上的一個「陸」字。

「那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陸雨梧開口,聲音有些啞,「她有公務在身,因而不避宵禁。」

那中年人聽見這道年輕的聲音,他將韁繩扔給身邊的人,大步流星走近,才看清那原是一個約莫隻有十七歲的少年郎,五官不見一點粗獷,有一副絕好的骨相,眉目雋妙,氣質溫文。

「在下譚應鯤。」

中年男人抱拳,隻開口一聲,那少年郎便忽然將一雙眼睛自那空茫夜幕移向他,譚應鯤猝不及防地看清他微紅的眼眶,他一愣,嘴卡了殼。

陸雨梧勉強定神,朝他頷首:「陸雨梧見過譚將軍。」

「果然是陸公子,」

譚應鯤應證了心中猜測,他立即道,「我在西北聽聞侯之敬養寇作亂,乃是公子你與五皇子殿下一力彈壓。」

「譚將軍,節哀。」

陸雨梧看他風塵仆仆,一路披來的雪融化在他滿頭滿肩。

譚應鯤沉默了一瞬,他顯然並未放下親弟枉死一事,卻並不見多少哀色,隻

() 是神情越發銳利起來:「聖上明鑒(),已將侯之敬那等亂臣賊子斬首伏法?()_[((),如此,我弟阿鵬在九泉之下也算瞑目。」

「今日初見公子,我卻是綴夜入京,儀容不整,實在失禮,」

西北多年,譚應鯤早已煉就一身鐵骨,好像從來不會過分沉湎在任何脆弱的情緒裡,他復而朝陸雨梧抱拳道,「改日定當親自上門拜會陸閣老與公子。」

站在不遠處的副將牽著韁繩暗自瞧著這一幕,他跟在大將軍身邊幾l年了,最是知道這位大將軍有禮節,但不多,能令他沐浴焚香,修整儀容才好意思去見的隻怕也僅有陸閣老一個了。

朝廷裡那些文官,敢打仗的多,但要找會打仗的便是鳳毛麟角。

當朝首輔陸證卻算是萬中無一的一個,先帝在位時,達塔蠻族也進犯過西北數次,朝廷裡各說各的,連議和還是打仗都糾結不夠,當時貴為太傅的陸證力排眾議,在先帝麵前許下軍令狀,親自經略西北,打得達塔人吃了個大敗仗,主動向大燕議和。

陸證成為首輔後,又一力推行修內令,屯邊保境,譚應鯤便是在陸證所鑄造的這一片強軍之新風中迅速成長起來的武將。

故而他對陸證尤其敬重。

「譚將軍客氣,屆時雨梧定為您接風洗塵。」

陸雨梧說道。

二人言畢,陸雨梧被陸驤扶上馬車,那兩盞燈籠在車蓋底下隨著馬車的前行而晃動,陸雨梧坐下便如入定一般,在昏暗的車廂裡,陸驤看不清他的神情,亦不敢多看。

譚應鯤立在一旁看著陸家的馬車走遠,才接來副將手裡的韁繩,轉身上馬:「走。」

正值深夜,宮門早閉,不是個述職麵聖的好時候,譚應鯤一路騎馬疾行,那副將領著人也一路跟著他顛簸,冷風吹得人臉都麻木了,副將才見譚應鵬猛地一拽韁繩,馬兒揚起前蹄蹄一聲長嘶,副將定睛一看那烏漆麻黑的冷鐵大門,這不是詔獄嗎?

副將眉心一跳:「大將軍……」

才喊出口,他見譚應鯤下了馬,他便連忙也翻身下馬,才走近便見譚應鯤扔來韁繩,他堪堪接住,隻聽譚應鯤道:「你們不必進去。」

此時,詔獄當中火盆燒得正旺,陳宗賢半撩著眼皮,在圈椅上坐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詔獄裡總有一股子無論如何都洗不乾淨的血腥氣,任風吹也散不去,實在不好聞。

「難為陳閣老要在這兒跟著我這麼個罪官一塊兒熬,」中年男人蓬頭垢麵,一身囚衣沾滿了血,他被鐵鏈牢牢捆縛在木樁上,像個立在田埂裡的稻草人,「我該認的,都認了。」

「倒賣官鹽這樣的大案我本該向你一一理個清楚,其中牽涉的所有官員都是害蟲,此番我奉皇命,便是要徹底清除這當中的所有禍根,澄清慶元鹽政,」陳宗賢正襟危坐,繼續說道,「你謹慎一些,我也謹慎一些,這樣總沒錯。」

那中年男人聞言卻忽然嗤笑了一聲:「慶元鹽政上那些官就像是糧米袋子裡的耗子,哪怕沒有我,耗子也始終是耗子,隻要還有糧米,耗

() 子就抓不乾淨。」

「花硯想做貓,還想一氣兒抓乾淨所有的耗子,可惜哪怕他是巡鹽禦史,也擋不住一群耗子的瘋狂啃噬,」中年男人話至此處,眼中多出幾l分不甘的戾氣,「但他有個好女兒,我也算是常在河邊走,一朝失足了。」

「陳閣老您說著澄清慶元鹽政的話,但其實您心裡也清楚吧?這天底下哪有絕對的乾淨?」

他在亂發縫隙裡抬眼看向那位坐在圈椅裡的陳閣老:「就算是周昀那樣的貓,不也沒抓乾淨耗子嗎?」

「王進。」

陳宗賢擰了一下眉。

「啊,」

王進扯了扯乾裂的嘴唇,「我險些忘了,您陳閣老向來清廉守正,滿朝都知道您那家底兒比臉還乾淨,有多少俸祿也都接濟旁人去了,您還真有可能信『乾淨』這兩個字。」

陳宗賢臉色稍沉,他一抬手,左右立即無聲退出去,這間刑房中一時隻剩下陳宗賢與王進二人。

「我曾勸過你,不要貪多。」

陳宗賢站起身,「但你王大人身為知鑒司指揮使,依仗聖上恩寵,不屑於曹鳳聲那樣的閹黨,亦對我的勸告不屑一顧,走到如今這一步,你還能怪誰?」

「大概隻能怪那位準太子妃了。」

王進舔了舔嘴唇,刺疼令他皺了一下眉,「不過路的確是我自己選的,憑他曹鳳聲再受聖上寵信又如何?我王進絕不依附那種沒根的醃臢貨,至於你陳閣老……」

他笑了笑:「『大燕朝廷千百官,千來飛出蓮湖洞,百來應泊白?洲』,聽說這是民間的一個歌謠,蓮湖洞書院有天下第一書院的美譽,不知多少讀書人心向往之,蓮湖洞士子如一張密網織在大燕朝廷之中,而網中的每一道縫隙便是出身『白?三州』的真名士,還有那些蓮湖與白?都不沾的寒門士子,其實最多的應該是這種什麼都不沾的寒門士子,但他們入了仕途,便總免不了要沾上。」

「不是沾這個,就是沾那個,」

王進看著陳宗賢,「但自陳閣老您的恩師趙籍倒台後,白?洲在這朝廷裡的勢頭就弱得多了,哪怕是您多年辛苦經營,若不是七年前有個周昀的案子落在您手裡,您也坐不到這次輔的位置。」

「您上頭,可還有一位陸閣老呢。」

王進什麼也不沾,哪一隊都不站,這是他做知鑒司指揮使的心得,其實還挺有用,若他沒有個貪錢的毛病的話,詔獄也不會從他這個指揮使的老家變成他的墳墓。

陳宗賢扯了一下唇角:「你的為官之道,陳某領教了。」

說罷,陳宗賢拂袖轉身。

「那麼您的為官之道呢?」

王進的聲音自身後落來,陳宗賢停步,他回過頭,隻見王進艱難地繃直脖頸,說道:「我亦想領教一二,不知陳閣老是否肯給我這個機會?」

陳宗賢定定地看著他。

刑房內炭盆燒得通紅,火星子劈啪迸濺,王進神情平靜,迎著他的目光:「縱然官府抄家,我亦有一大筆積蓄不

為人知。」

他咳嗽幾l聲(),喉音渾濁:我那個貴妃姐姐去年走了?()_[((),這身死罪脫無可脫,我亦不再奢望,我願將所有奉上,隻求您留我一個血脈,一個就夠。」

相似的話,陳宗賢似乎也曾聽誰說過,架子上的火盆中火光上沖,火星子撲開來,他冷冷睇視著王進。

「陳閣老奉旨審案,大將軍您不能進……」

「哎大將軍!」

譚應鯤毫不理會他們這些人的嘰嘰喳喳,大步闖入刑房之內,適逢陳宗賢轉過臉來,二人目光一接。

「陳閣老。」

譚應鯤麵色清寒,朝他拱手。

「大將軍是剛回京?」

陳宗賢看他渾身雪氣,「這麼晚,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譚應鯤站直身體,一雙銳利的眸子在那刑架上的王進身上一睃:「自然是來探望這位知鑒司前指揮使大人。」

陳宗賢沒聽說這二人有什麼交情,一時正扌莫不著頭腦,卻不防譚應鯤忽然抄起掛在一旁的一隻鞭子,他這個做大將軍的臂力非常人可比,就這麼揚鞭的一瞬,陳宗賢都感受到了那股拂麵而過的勁風。

「譚將軍不可……」

陳宗賢話隻說了一半,鞭子便重重抽在王進的身上,這份力道之大,立時整個刑房內充斥著王進要撕裂喉嚨般的慘叫聲。

接連幾l鞭子下去,王進痛得脊背繃直,仰起來一張臉,雙目幾l乎血紅。

「譚將軍!快住手!」

陳宗賢連忙伸手去攔,可譚應鯤手勁兒太大,又是一鞭子下去,陳宗賢被他手肘一摜,踉蹌地退了幾l步,後背撞上牆麵。

譚應鯤一把扔了鞭子,回頭看向陳宗賢:「對不住了陳閣老。」

「譚將軍,這是詔獄!」

陳宗賢眉目一肅,他站直身體,「不論你與這王進有什麼私仇,也不該在這裡胡亂動用私刑!」

「私仇是沒有,」

譚應鯤走上前去,撥開王進臉前的亂發,見他雙目充血,痛得臉皮不斷抽動,「老子在西北鑽沙禦敵,這位王指揮使則領著慶元那幫鹽官醉生夢死,多少年沒見了,瞧這家夥吃得腦滿腸肥的,叫那些餓得前月匈貼後背的西北狼見了,一定饞得流口水。」

他言語之間自有一種武將的血腥氣,陳宗賢實在不喜歡這些粗獷的武夫,但聽得譚應鯤這番話,他也算是明白過來了。

陸證主持推行的修內令中有一條法令,為補充戰事軍需,朝廷開放鹽引,鹽商若自發往西北送糧,即可獲得朝廷簽發的鹽引,憑鹽引獲取官鹽售賣。

靠著這條法令,這幾l年來西北邊境軍糧短缺的局麵得到了緩解,更有鹽商在邊境屯墾開市,使得邊境一改從前的荒蕪,隱有熱鬧之象。

但今年願意運糧的鹽商太少了,隻因慶元倒賣官鹽之亂象愈演愈烈,拿正經鹽引的鹽商的生意被那些四處亂竄的私鹽販子擠占了大半,既然不用鹽引也能拿到鹽,誰又在乎那到底是官鹽還是私鹽呢?

() 今年開春的時候譚應鯤吃了個敗仗(),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糧食補給不夠?()_[((),行軍速度深受掣肘,但建弘皇帝並未怪罪,依舊讓他做這個西北大將軍在邊境統兵。

「好了譚將軍,」

陳宗賢心中百轉,他麵上沉著了不少,「慶元鹽政敗壞,聖上已嚴令整飭,這王進定是死罪無疑,你這幾l鞭子下去,要出的濁氣也該出了。」

「還有,」

陳宗賢頓了一下,「令弟之事我亦頗為惋惜,隻是逝者已矣,聽說府上老夫人近來身子不好,譚將軍好不容易回來這一趟,卻先到這裡來泄私憤,實在欠妥。」

「床前盡孝,我還有的是時間,」譚應鯤一把鬆開王進,回過頭來,「但是泄私憤這件事,我若不抓點緊人就死了,到時還得去刨墳,陳閣老你說是吧?」

「……」

陳宗賢實在不愛跟兵痞說話。

這夜仿佛格外漫長,風雪來勢洶湧,拍得窗欞亂響,驚蟄裹著被子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壓到屁股的傷處,痛得他一下清醒過來。

屋子裡昏黑一片,驚蟄趴在床上暗罵那個叫雪花的苗地少女,也不知道是什麼蛇,牙口也太好了點,哪怕他塗了藥,屁股也還在腫痛。

正在這時,外麵忽然「砰」的一聲,哪怕有風雪遮掩,但驚蟄耳力敏銳,他立即起身點亮燭台,推開門,霎時風雪撲麵而來,凍死了他所有的瞌睡蟲。

他抬目一望,借著透窗而出的燭火,隱約看見院中已覆了層薄雪,雪地裡似乎躺了個人,他立即跑過去。

「細柳?」

驚蟄驟然一驚,他立即俯身去扶她,她冷得像個冰雕,意識全無,一張臉蒼白得可怕,任驚蟄怎麼喊她也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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