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遊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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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公園在城市的西邊,仿照著江南布景,亭台樓榭遍布其間,公園被一座中堤橋分為南北兩個湖,在湖邊平視周邊的電視塔,倒映其中,在日出和日落時分,都會吸引很多的攝影愛好者拿著長槍短炮,每個人都像造物主一樣構思、創造著自己的影像,伴隨快門的按鍵聲,各色的圖片就被生產出來。莊一枝路過時總會有一個怪怪的想法,這個場景像在城牆下的日落時分,執行槍決,那個被處死的就是那個高高帶尖的電視塔,那輪紅日就是處決後的一灘血,每每有這個想法劃過,小莊自己都會搖搖頭。小莊家就住在附近,他會抽空在深潭公園裡溜達溜達,他自己比喻,就像人類豢養的小狗,被主人牽著遛,無非自己實現了閉環,自己遛自己,自己來自己回,有了那麼一丟丟的自主。他又默默的嘟囔了一句,咄咄怪事。

這個公園的生態非常的好,還有難得的濕地涵養地,湖水中的鴛鴦遊來遊去,還有翱翔在林中的各種鳥類,動植物的多樣性被製作成一個個展板,在公園的不同部位進行著展示,很多是以照片的形式,小莊最喜歡的是一個鴛鴦,炸著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他應該是憤怒的無可奈何,小莊看到後總會這樣想,人類沒有獲得他的允許,就打擾著他的生活給他一頓拍照,還一本正經、道貌岸然的進行點評。這樣亂想的時刻,小莊感到了放鬆和自由。

在湖上,鴛鴦和野鴨遊盪,其中一隻鴛鴦它的名字叫勇士,就是被拍成照片展示的那一隻。勇士脾氣非常不好,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能引起他的憤慨。當他從朋友口中得知自己被拍成照片掛在櫥窗裡時,他的憤怒之情就像自己被剝光了衣服在遊街示眾,「該死的人類、該死的人類、該死的人類」,他重復著,了解勇士的鴛鴦都知道,這是他終極憤怒的表象,他已經憤怒到無法有效展示自己的憤怒。那件事情過了很久,他都沒有真正的放下,最後他隻好把他包裹在內心深處,隱藏了起來。但勇士自己知道這已經成為自己的一個傷痛。當下最讓他惱火的就是它旁邊的野鴨,「你也配在這裡遊玩麼?滾回你的老家去」,他心裡咒罵著,勇士總是瞧不起野鴨,他認為鴛鴦和野鴨是不同的階級,高貴的鴛鴦、平凡的野鴨怎麼可以共用一片水域呢?但在公園管理員的眼裡,鴛鴦和野鴨隻是不同的兩種動物而已,角色都是被觀賞者、被豢養者。勇士從公園管理者的眼睛裡讀取了這個信息,這著實刺激和激怒了他,他感覺到了莫大的羞辱,感覺到了怒發沖關,正當他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時,旁邊的一個攝影者,卡的一聲摁了快門,勇士的又一張照片被記錄了下來,它又再次幸運的被做成照片,放在了櫥窗裡。

湖麵上,還有很多的野鴨,綠頭鴨居多,小莊走在湖邊,看到了一隻白色的野鴨,這在深潭公園中並不常見,他並不知道這隻鴨子的名字叫白雪,白雪在湖中優雅的漫步,但眼睛中充滿了憂鬱,它來自閩南,落腳在這個華北超級城市的這個公園裡,它內心是被放逐的,有失去故國的濃濃的憂傷,它看著周邊的北國風光,內心的支離感更加的強烈,它看著周圍的綠頭鴨們快樂的樣子,內心有了一份憐憫,就好像一個貴婦透過櫥窗看著一個乞討的乞丐,這些沒有思想的賤民,它心中想起了它曾經學過的一首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多美的意境啊,白雪陶醉的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閩南的家中,它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小莊看著這隻白色的野鴨,從地上拿起一個小石塊,隨手扔過去,隨著石塊的落水,白雪被驚嚇到飛起,水淋了一身,旁邊的綠頭鴨都訕訕地笑著。

小莊很喜歡貓,深潭公園有很多的流浪貓,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胖胖的悠閒自在。在深潭公園裡流浪是他們前世修來的福分,在這裡,「流浪貓」所表達的本意被改寫,因為在這裡的生活遠遠超過了他們原來的水準。黑貓阿貴是其中的一隻。它的記憶力非常好,它記得自己原來住在一個六層的老樓裡,主人是為了孩子上學買了這個建成於幾十年前的學區房,大家非常的喜愛它,把它當成家庭的一員嗬護著。有一天,阿貴有了一個想法要出去闖盪闖盪,趁著主人不在就從窗戶中擠出去,一躍而下揚長而去,那時它認為自己無比的灑脫,仗劍走天涯的歌聲在它耳邊不斷響起。它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認路能力,當它在外遊盪膩歪準備回去的時候,它發現這裡有很多這樣的老樓,從每個窗戶中都傳來讀書和學習聲,還有夾雜其中的鋼琴聲,輔導功課的聲音,阿貴突然發現每個窗戶裡的家庭都是一樣的,好像之前的書生趕考,期望著鯉魚跳龍門,但現在的鯉魚如果躍起來,也僅僅是一條可以躍起來的食材魚。阿貴流浪了,它剛開始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但沒人嗬護的阿貴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它開始被人討厭和驅逐,它開始懊惱自己不顧一切的闖盪,後來連這個也沒有心情了,因為吃飽都變得奢侈起來。他的命運轉變隻是一個巧合,他跟著一個晨練的老者,這個老人善意的給他吃食,他就這樣跟著他來到深潭公園,公園裡的老人健步如飛,公園裡的老人在健身器械上下翻飛,在上班的時間,公園裡都是健身晨練的老人,精神矍鑠、意氣風發,在公園旁邊的地鐵車輛裡,趕著上班的年輕人精神萎靡,被一車車載往工作的地方。阿貴獲得了難得的愜意,很久沒有吃飽後的饕餮大餐讓他滿足,深潭公園的環境讓他愜意,它躺在湖邊的假山上,曬著太陽悠哉的睡去。自從阿貴在深潭公園開始流浪,他的生活開始「開掛」了,有人幫他梳理毛發,有人給他貓糧,他開始發福,它開始優雅,它竟然有了要吟詩歌唱的意願,吃飽喝足的阿貴,開始思考生命的價值和意義,甚至開始考慮應該組織一個深潭公園的貓兒俱樂部。它開始以主人的視角和身份看待深潭公園,開始挑剔環境和遊客的貓糧,它已經能夠分辨出不同價位的貓糧,開始對應的打量遊客的身份,他的眼中漸漸有了勢力,對於很多廉價的貓糧,它開始趴著不同,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眼皮都不眨。這時的小莊,正盯著阿貴看,看他慵懶的樣子,小莊有時總在想,做一隻深潭公園流浪的貓,真好。這時的阿貴在做著夢,夢中是那個六層的老樓和讀書聲,阿貴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它還是慵懶的躺著,無視小莊的注視。

公園裡的人多了起來,在健身器材旁邊的廣場上,一群人以半包圍的形式圍著,有一個人帶領著,以不大的聲音說著:「敲打胳膊,暢通暢通,敲打腿部,暢通暢通」,每個人的聲音不大但很沉,集合到一起,讓經過的人都明顯的感受到並駐足,還有人受到感染也停下來加入隊伍,小莊每次經過這裡都快速通過,他是在躲避,有時候甚至有些擔心,怕自己走的慢了,也會情不自禁的加入到隊伍中去。小莊想起了《烏合之眾》。

草叢中,有一個叫大刀的螳螂蹣跚著誌得意滿的巡視著,從周邊淩亂的環境可以知道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殘酷的鬥爭。不難看出,大刀是勝利者。幾分鍾前權力的爭奪和更替剛剛發生。大刀是一個後來者,他有健碩的身體和臂膀,他出自草根,但是從出生的那一天,他就認為自己天賦異稟、卓爾不同,你不知道他的自信來自哪裡,也許這就是領導者必有的素質之一。他從小熱愛運動和健身,嗜好爭鬥,在他成長的過程也就是不斷被叫家長的過程,最後老師和父母對他完全喪失了期許,隻要他不惹事就好。但大刀並不這樣想,他的口頭禪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這個固化板結的螳螂社會,他的這個想法是危險的,因為豪言壯語無法打破殘酷的現實,大刀選擇了最蠻荒的手段,用力量征服一切。在螳螂界,這是最有效的手段。一次次爭鬥和死裡逃生,大刀終於在今天大功告成,大刀用武力在改變著現狀,但它同時也勾畫好了管理綱領,它認為首先必須要和平,和平是發展的基礎;其次是有條件的民主;最後就是要發展經濟,讓螳螂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大刀信誓旦旦、壯懷激烈,正在這時,在旁邊觀看好久的一個小男孩,突然伸手把大刀抓住,和媽媽說「媽媽,這個螳螂真不錯,我想把它帶回去觀察和研究」,大刀的腦中一片空白,隨著小男孩的逐漸走遠,大刀的一切夢想都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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