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唐(1 / 2)
七月的雨像一曲哀婉的悼亡樂,輕柔卻肅穆地穿徹了綿延兩千餘載的大唐。
這是最壞的時代。
巫族寇邊,賊子內合,藩王置良田兵甲割據一方。文官落寞戚然,斂筆收聲噤若寒蟬,寂寂不敢議朝政。長安天子夜半前席隻問鬼神,貞觀、開元二世遠矣。大唐王朝跋涉至此,已是風雨飄灑、搖搖將傾。
這是最好的時代。
自武周代唐起,修仙大世再臨,三千大道、百家之言,殊途同歸,化神壽元二十甲子,長生自此已可遙見。
年輕道士穿著老舊道袍,戴著一頂灰白色高帽,端坐於長木凳上,身前放著一張木料略腐朽的桃木桌。
陰沉的天上終於落了雨,道士伸手搖搖簽筒,而後默無聲息地開始收拾行囊。
聽見有人在叫他,道士側過頭,是一個少年。
清風夾雜著細雨撩撥著少年及月要的長發,他輕輕放下十枚銅錢,對算命道人說:「周先生,可否再替我算一次?」
「下雨了,改日吧。」道士搖搖頭,卻將十枚銅錢裝進了自己的懷裡。
道士走了,留下一張木桌,一張長凳,一筒三十六支竹簽。
少年拿著簽筒,兀自搖落一支竹簽。
下下。
和三百年前一樣。
少年著一襲淡青色長衫,身形修長,麵容清臒,年弱冠,許姓,名折,字維清。
命運給了他第二次機會————他重生回到了三百年前還未修行的時候。
「我不要再做好人了,再也不要了。」低語堪堪落下,風忽然間就大了,細雨斜淋著許折半濕潤的衣裳。
有噠噠的腳步聲自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傳來。
少頃,一把灰白色的竹紙傘移到了許折的頭頂,替他遮了這漫天雨絲。
一名臉上長著淡淡雀斑的瘦弱女子舉著傘,開口:「少爺,下雨回家啦。」
「我何時叫你過來了?」
許折掩袖咳嗽了一聲,將簽放回竹筒,而後在她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泥地。
眼下最要緊的是改變這副病怏怏身子的氣血,而後才有爭奪氣運的資本。
得抓緊時間將那兩隻靈兔弄到手,以其蘊含靈氣的血肉為食,彌補自己氣血的虧空。等入了練氣一境,再以秘術攫取蜀山靈氣,鴻業可緩緩圖矣。
許折頭頂上方的那把紙傘緊隨著他的步伐,努力不讓天上的雨絲落到他身上。她半個身子露在傘外,碎碎念著:
「青兒擔心你嘛……少爺你身子這麼虛,陰天就別出來晃悠了,你看,下雨了吧。還有啊,那道士就一騙喜頭錢的,那簽筒裡全是上上簽。」
許折沒再說話,隻是繼續朝前走,布鞋塌在石板上的聲音被雨聲融化的乾乾淨淨。
陳小青於側後方偷偷瞥著他,咬著嘴唇思緒如亂麻。
自七日前,她的公子寒疾初愈後,她就覺得他變了,不僅患上了輕微的失憶症,還玩起了不知哪兒來的古怪蟲子,大的有指甲大,小的都看不見了。
到家了。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
許折在門口跺跺腳,然後長步直入。
回到自己的房,換了一身簡單素雅的衣裳,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圖案,長發束起,鬢若刀裁,臉上身上拾掇的乾淨清爽。
許折將硯台放到衣櫃深處,並取出一個嶄新的冊子,正襟危坐於書案一側翻看起來,時不時提筆再添一二字。
冊子裡都是他打算殺掉的人:記得起名字的就寫上名字,記得起長相的就畫出肖像,記得起住處的直接在地圖裡標出。名字長相事跡一概記不得的,便是小仇小怨,一筆勾銷作罷。
書案角落不起眼地放著一個小黑壇,裡麵十餘隻各式樣的蠱蟲正在愉快的玩耍。
其中那手指大小、長得像老虎一般的蠱蟲,還有了身孕,當然了,這不關許折的事。
「雲嵐宗、七炎宗、鬼門、五毒穀不著急,一個一個來。」許折抬起頭望著窗外輕輕搖動的秋竹小聲說,「還有你即家,待我化神之日,便是你滅族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