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暗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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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內黯淡無光,半地下,連半扇窗戶也不曾有,無法觀測星辰日月,自然無從判斷如今是何時辰

花又青專注解被封印的經脈,不停以氣相沖,企圖將它沖開。

不知過了多久,她委屈和急躁的心漸漸平和,亦緩緩升起幾絲後怕,憂慮,懊惱,後悔,愧疚。

被強迫和技不如人的恥辱退潮後,此時此刻,其餘的情緒終於遲頓地泛濫,一發不可收。

過度的恐懼令她失態,激動的情緒往往促使人做錯誤的選擇。

譬如花又青,在她設想中,原本是想同傅驚塵道歉、繼而離開;可被傅驚塵完全控製和懸殊力量碾壓,她開始不安,一時驚懼過度,隻想解脫。

半是存著激怒的心思、半是發泄,她同傅驚塵吵了那麼多,想逼著他惱羞成怒、怨憎她、將她殺死,令她解脫——她不知該怎麼麵對如今這種局麵。

可傅驚塵沒有殺她。

不僅沒有殺她,還將她關了起來。

花又青不知現在的葉靖鷹是否已經發現了她的「失蹤」,更不知這六日裡,傅驚塵還會不會來。

很矛盾。

她期望他來,因這大約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了,她不想讓最後一次伴隨著雙方失控、失態的爭吵,隻想體麵地和他告別;

可又不期望他來,因他來了,她或許便再也走不掉了。

總不能真的被他囚禁在此。

除此之外,花又青更畏懼他的審問。

傅驚塵疑心重,又多慮聰慧,心思細膩。

細細想來,她其實並不高明,頻頻露馬腳,隻是那些破綻,在傅驚塵眼中,因為是親妹妹,便輕飄飄地帶過了;可如今,如今他已經驚覺,兩人毫無血緣關係。

石床冰冷,花又青身體漸漸地生了一層寒意。

修道之人皆能辟穀,若傅驚塵當真要關她六日,六日不飲不食——或者,半個月不吃東西不喝水,她依舊能活著。

對於他們這樣的玄門中人來說,辟穀上一兩個月也沒有問題,再長,才容易被餓死。

傅驚塵知道這點,他清楚花又青不吃不喝也不會死掉。

這就是他盛怒之下的懲戒。

不,或許還有。

他會如何審訊她?

用當初審訊傲龍派弟子、村長的招數?也要生生地割開她的頭皮,敲開她的頭顱,打開她的腦子?

用術法驅動,強行讀取她的記憶?

不能到那一步,若傅驚塵真要對她用這種刑罰……她不如直接死掉。

絕不能拖累清水派,縱使這隻是幻境,可幻境中亦有幻境裡的師兄師姐們。

……隻希望葉靖鷹葉宗主,能遵守和她的約定。

隱隱間,花又青有些疲憊。

過度的思考和爭吵讓她幾乎竭盡力氣。

她想,自己大約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覺……待醒來後,便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

法了。

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轉圜的餘地。

夜深寂靜,玄鴞盤桓。

金開野風塵仆仆,終於順利地回到玄鴞門。

晚膳隻草草吃了幾口,又去見了弟子,為他們解惑指點後,已到子時,方回到自己房間。

坐在床邊,他習慣性地去扌莫枕頭。

蕎麥枕夾心層中,塞著一塊兒破布,那上麵,屬於青青的氣息已經漸漸消散了;還有一張欲破損成屑的紙條,那上麵六個字,還清晰異常。

「大楚興,陳勝王」

金開野撫扌莫著那邊角已經鬆散的布料,心下微微震顫,終於……一切終於能對得上。

先前曾聽聞,清水派的定清曾用迷轂和一些神器逆時而行,隻是不知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倘若這是真的,那現在——不,六年前來玄鴞門的「傅青青」,真的就是金玉傾。

他的妹妹金玉傾,在清水派被養得很好,不知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才叫她不惜生命,悖時而來,冒險來到此處。

在瞧見幼年青青的那一眼,執著多年的金開野,終於在那一刻釋然了。

他處心積慮地尋找妹妹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妹妹過得更好?

既然那個半隱的門派更適合她,將她養得善良懂事——

此刻認她回來,豈不是令她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們分離?

況且玄鴞門中人多眼雜,多是些自私自利之輩,何苦將她接來,要她在此白白受罪。縱使物質上無憂無慮又能如何呢?她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大不了,以後多去清水派,悄悄地探望她,想辦法給她們送些東西。妹妹穿著那樣舊的衣服,一看就是大人衣服改成的,破破的,針腳也像蜈蚣。

女孩子大了,或許也需要些脂粉頭飾什麼的——喔,還有劍,妹妹是要練劍的,傅驚塵雖然很氣人,但說的話是對的,人還是要自立,保護她不受欺負,不如要她自己有能力不被欺負……

眼角不禁再濕潤,金開野垂首拭淚,撫扌莫著那片布料,心中酸楚。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當初青青為何會送這樣一塊布給他。

她既是逆轉時空而來,自然是為了做某些事情,或者,阻止某些事發展。

現如今她跟在傅驚塵身邊,後者正跟隨右護法,暗中策劃奪權之事。青青必然知道這點,所以早在一開始,就給了這樣一塊布給他,暗示他,要效仿當初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推翻藍掌門獨斷專行的統治。

這些年,金開野雖不解其意,卻也悄悄循其暗示所做,廣交人緣,拉攏人心,樹立起一個可靠威嚴的形象。

永安城突然的雪災,妹妹的失蹤,父母鬱鬱而終。

金開野不是不明白,隻是時候未到,不得已,裝作不明白。

否則,勢單力薄,又怎能徹底手刃仇人?難道當真一怒之下、流血十步?又有何復仇的快感?

他未答應傅驚塵結盟的邀約,也在等待一個

機會,坐山觀虎鬥,待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之利。

或許,到了那時,他便能毫無顧忌地同青青相認。

思及此,心下一暖,金開野捧起那殘破衣片,在臉頰上輕柔貼了貼,恍然間,似又看到繈褓中的妹妹,咯咯笑,牙齒也未長成。

破屋殘瓦,父親在煮飯,母親在餵妹妹。

他們本該是團圓一家。

窗子未關緊,涼風習習,送至夜來花香。

金開野在這個時候忽然間想見到妹妹,如今他已洞悉一切,隻想看看她如今怎樣。

雖暫時不能與之相認,隻遠遠瞧一眼,也是好的。

覺也不睡了,金開野匆匆去了藥峰上,他知如今妹妹住在藥廬上,和葉靖鷹在一起。

但葉靖鷹已經睡下了,隻有王不留在守著丹藥爐,瞧見金開野過來,他早早迎上去,問他有何貴乾。

金開野問:「青青呢?」

「青青?」王不留說,「你找她呀?她現今拜在湘夫人名下,今天湘夫人晚上教她們觀星象,自然是在那邊學習呀。」

金開野一愣:「她怎麼隨湘夫人學習占卜?沒有習劍?」

王不留轉了轉胳膊,回答他:「也學,不過,因為她哥想讓她學占卜預測嘛,說是劍可以其他時間在練……怎麼說啊?我就沒有見過這樣練習的,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我都一天一夜沒見到她了……」

金開野道謝,隱隱覺得不安。

湘夫人向來喜好貌美少男少女,名聲不是很好。

若當真是你情我願,也就罷了。可青青年紀尚小,若是被湘夫人一時蠱惑,稀裡糊塗與她成事,那可真是——

腳步不停,離開藥廬時,他抬頭看,發覺有扇窗子是新修補過的,似是曾被打破過。

他心生疑竇,走過去看,隻在那窗下發覺碎裂的布絲,像布帛撕裂後遺留的痕跡,撿起幾縷,看了看,心生不妙。

也顧不上打擾不打擾,金開野詢問湘夫人住處的弟子,疾步往她的方向去。待看到湘夫人高大風流的身影後,他徑直走過去,抱拳,詢問青青如今何在。

湘夫人疑惑不解:「她今日不是身體不適,在藥廬中養病休息麼?」

金開野問:「什麼?」

看他神情異樣,湘夫人耐心解釋,下午時分,便有信鴿送信,說青青試藥時不慎中了毒氣,雖無大礙,隻是頭暈眼花,特來告假,至少七日後才能來上課。

金開野問:「信還在嗎?」

很快取來那信,辨認字跡,的確是青青,嗅來,也是一股淡淡寒梅香——寒梅——

金開野驟然僵硬,他問:「確認是青青的信鴿?」

玄鴞門中,夜鴞乃巡邏衛士,遇到異樣則及時上報,亦有人飼養夜鴞守自己的小院子;而信鴿,則是每人一隻,壽命長達百餘年之久,日常需定期汲取主人真氣。

每人一隻,青青那隻信鴿最特殊——雪白小鴿,特別能吃,每每報信成功

,必先悠哉美餐後才回去復命。

湘夫人頷首。

金開野抱拳:「多謝夫人。」

他轉身便走,抄刀奔向傅驚塵住處。

竹林幽幽,冷風吹,金開野一刀劈開傅驚塵的院門,厲聲:「傅驚塵!你把青青藏到哪裡去了?」

拎刀一路前行,他那把刀沉重,直接將大地劃開巨大空隙。

行至門前,傅驚塵已然整衣束發,冷冷靜靜看他。

「金宗主,」傅驚塵喚他名字,「深夜闖我房門,又破壞我的院子——我同你有何仇何怨?」

「廢話少說,」金開野說,「青青呢?」

「怎麼?」傅驚塵眯起眼睛,「金宗主又想來搶我妹妹麼?」

金開野沒有立刻回答。

如今他已經知曉青青身世,雖不知她為何要認傅驚塵為兄,可這樣做,必定有她的道理;傅驚塵為人奸詐狡猾,若是知道青青騙了他,那必然——

金開野月匈口起伏,心想必須要替妹妹遮掩身份,他巍然不動:「青青是你親妹妹,血緣這種東西,是我想搶,就能搶得走麼?」

傅驚塵微笑:「好有意思,先前金宗主篤定青青就是你那失蹤多年的妹妹,怎麼今日卻改了口風,竟也能說出』青青是你親妹妹』這種話?」

自覺失言,金開野一頓,心下暗想,不愧是傅驚塵,竟然如此敏銳。

多言多失,隻是一句話,就教他……

金開野正色:「若我此時繼續說青青是我親妹妹,你信麼?」

傅驚塵靜片刻,說:「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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