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他人想(1 / 2)
陳二醒來之時,已經重新被關回囚籠。
奇怪的是,身上原本極重的傷勢好了大半。
自己這是天賦異稟?
回憶起那場戰鬥,到底是怎麼結束的,勝負又如何,自己也是沒有絲毫記憶。
陳二靠坐在囚籠之中,背靠柵欄,頭一下一下輕輕磕著,發出當當的悶響。
想不通,愈發的想不通。陳二回想起自花閣沖突以來的一切,總覺得後續發展的脈絡太過矛盾。那宋慕對自己的情感也煞是奇詭復雜,就好似我與他是什麼多年故交一樣。
如同野獸般的低沉嘶吼卻在這時出現,打斷了陳二的思緒。
陳二四下看去,發現這一監舍竟然不止自己這一處囚籠。那房間邊緣,竟還有一個囚籠。那囚籠之中,此刻趴伏著不知何物,隱於黑暗之中,陳二隻能看到一雙碧色眸子閃爍著仇恨的火花。
是某種妖獸?陳二仔細體悟,確實有絲絲妖氣,可這未免也太過淡薄。而且,這妖獸嘶吼也不似自己印象中那些擅引月華而修的品類。
那就隻能是某種脆弱的異種。陳二思索著,輕輕敲擊欄杆,又發出當當的悶響。
那妖獸身子愈發壓低,喉嚨中的嘶吼腔調也愈發沉悶。
看來是不喜這聲音啊,陳二停手。
陳二看了看自己囚籠中,還有不知何時準備好的食物:一塊乾肉,一個雜麵饅頭,一碗水,便準備把乾肉扔過去,免得這「舍友」半夜鬼哭狼嚎惹人厭煩。
想了想,陳二還是咬了一口乾肉,這才扔過去。
那妖獸碧色眸子躍動,隨即便傳來咀嚼聲。
陳二聽著這咀嚼聲,五髒廟也開始叫苦,於是拿起雜麵饅頭就著清水一點點吃了下去。
咀嚼聲停止,那妖獸便直直的盯著陳二,看的陳二發毛。
「乾嘛,我可什麼都沒了。」陳二攤開手,示意自己確實手中空空。
那妖獸聞言,打了個鼻息,嗤了一聲,便伏下身子,闔目睡去。
「你什麼意思你?」
我還餵出毛病了是吧?
那妖獸沒作反應,隻是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陳二其實也不怎麼惱,他隻是下意識就模仿起了師兄的行為。若是師兄在這裡,一定還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陳二盤膝坐好,思索著白天的戰鬥。
白天的戰鬥太過驚險了。區區人道境巔峰,一個神到境的地羅剎就能把自己逼成這個樣子,以後還怎麼對抗半步天道的赤九呢?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提升修為境界。
氣血境入誌在,需入心境世界刻下道則。
誌在境入神到,師兄隻說了八字箴言:誌得意滿,方為神到。
再追問下去,師兄就笑著說,要不要下次吃飯的時候我嚼碎了吐你嘴裡?
可是這八字箴言,本就晦澀了些。
何為意滿呢?是身體再也承載不住更多的靈力,還是道則修行進無可進?
若是青妙師兄在,想必是會給些建議的吧。
可惜不僅青妙師兄不在,連好好師兄此刻也被官家鷹犬所累。
又是孤身一人啦。
陳二本想坐定,卻沉浸不得,看著那妖獸睡得正酣,莫名起了玩耍的心思,於是掐了個水法,往那妖獸位置彈了些許水珠過去。
「不理我。」陳二乾脆多凝結了些水珠,直到周邊空氣都隱隱有些乾燥,才罷休。
然後那妖獸就如同晴日落雨一般,被澆成了落湯雞。
那標誌性的碧色眸子亮起,隨即便是沖撞囚籠的巨大聲響。
借著些許微光,陳二才看清那唯一沒有隱於暗處的身體。
那是一雙幼小、瘦弱又骯髒的手,遍布血汙、塵土和傷疤。這雙手的主人,大抵是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那奇怪的嘶吼音節,原來本就不是什麼妖獸異種,那是一個絕不超過總角之領的孩童在模仿野獸。
是人。
又是熟悉的嘶吼聲傳來,滿溢出不滿和威脅。
陳二想起了青妙師兄的教導,那時青妙師兄正說著著名的濠梁之辯,也讓陳二記住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典故。陳二總覺得,我既非魚,怎可能知其樂知其不樂,即便是人,那也不能作此談不是?青妙師兄隻是嘆了口氣,說道,此說非重詭辯,欲讓世人多些同而為人的思量而已。
陳二聽得似懂非懂,青梧師兄在一旁笑得開心。
人不可不為他人想,亦不可常作他人想。這就是青妙師兄從典故中拆解出,適用於自己的道理。青梧師兄想來亦是這般想法吧,不然為何要笑得那般開心呢。他又在嘲笑青妙師兄對牛彈琴了。
對啊,我怎麼會不懂呢?
陳二對自己並非完全沒有自覺。即便被父母小妹深愛著,自己內心,卻對家人始終有著隔閡。
陳二在懼怕自己的感情。他內心深處不知何處的呼喊,始終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幻夢,這個世界所給予的每一份溫柔,到最後,都會化作刮骨剃刀,將陳二內心的人性一刀一刀剜走。
可是陳二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那一場場從前名為家人,現在名為師兄的幻夢。
隻要陳二一天不能向所謂的幻夢與現實妥協,他就終究麵臨著個體的人性與神性之爭。
那人眼見陳二呆滯,似乎更加惱怒,張口狠狠的咬住囚籠。
真是一張髒臉,一口爛牙。
「沒有尖牙利齒,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陳二語氣,仿若見了老友。
「邕寧冬日苦寒,朔風早起,雪也時常下得緊,很不容易吧。」陳二緩緩說道。
那人此刻蹲伏著,不再聲響,隻是聽著。
「想必你在妖獸之中,也應當是一個異類。和我很像呢。前段日子過的很苦,我的父母小妹都被邪修所害,我很難過。可我更難過的是,我的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不必如此難過。從小到大,我所珍視的一切,都會被那個聲音所否定,他說,這一切都是幻夢,我,是遲早要蘇醒過來的。
所以我越發害怕與這個世界發生聯係,也越發害怕我心中那個聲音是對的。因為我的父母小妹太過深愛我,他們從不在乎我這種異類,隻是一門心思地深深愛我。
後來,我又遇到了師兄。師兄說我身上有粹然神性,說我天生淡漠如同高處的神明。我當然知道呀,不然我心中那個聲音,又能作何解釋呢?但師兄不管如何,也都沒有放棄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太開心太開心了,讓我以為那個聲音才是真正的鏡花水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