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茫茫大夢(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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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嶽奇險,行至山腳下車駕馬匹俱已難行,況祈天祭台的離宮又在半山月要臨崖而建。●中文網∠●逢諭前來的人皆棄了車馬,浩浩盪盪的百來號人就要一步步走上半山。

北風淩厲,杜如晦甫一出馬車,腳尚未踏上地,一陣寒風夾裹細了小冰珠子襲麵而來,正教他吞了一口,喉頭登時被人狠狠攫住了一半,嗆得喘咳了許久,麵色原就蠟黃,這一番下來,越發泛黃透青,連得走路都要靠杜齊攙扶著。

行在前頭的長孫無忌自下馬時便望見了杜如晦這般的臉色,原地躊躇了一番,緩下緊繃的臉,走到他跟前虛扶了他一把,「杜兄這又是何苦,能者多勞話雖不錯,卻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不是。朝務本就繁忙,這樣的苦差,能推便推了,想必聖上也不會怪罪。」

說著他側頭瞥了一眼杜如晦的神色,仍是一貫的謙和端穩,忽就令他心生厭煩,語中帶了幾分譏誚,「怨不得聖人那般倚重杜兄,僅是這份奮不顧身親力親為的韌勁,便是咱們這些人不能望及項背的。隻是杜兄也該多保重才是,眼見這開春便要迎娶長慶長公主,介時聖上必定還另有重任相托,且有得杜兄勞忙。」

杜如晦仿佛並不在意他夾槍帶棒的言語,反倒寬厚笑道:「若忙不過,定是要稟明了聖上,請出輔機你來助力。如今天下已大定,正是百廢待興時,輔機可不能貪圖恬逸,白白虛費了一身好才乾。」

這一番應答卻是長孫無忌所不料的,他張著口接不上話,直至冷風直灌入口才忙閉了口。他因李世民忌憚外戚,連遭左遷,緊要事上又不得重用,月匈口自是有一口怨氣想要撒一撒,卻生生教杜如晦溫厚地擋了回來。

風大難行,一行人將近薄暮時分才抵達祭祀場。杜齊一扶著杜如晦。一路隻覺他越來越冷的手,越來越僵硬的步伐,和越來越無力的喘息。至祭祀台處,再轉眼去看。他的臉色已是青白一片。

因祀山典儀定在第三日,久未有人來過的祭祀台也需兩日收拾安置,杜如晦又是那般形容,故長孫無忌隻得一人操持著這些瑣碎。祭祀場後頭有屋宇三棟,原是高祖祀山時建起的小行宮。如今一直閒置著,除開最大的一間充作寢宮的院子還封著,其餘兩處院子早有人上來收拾了,迎候長孫與杜二人。

兩日來杜如晦麵色沉灰,體虛氣弱,一應雜事幾乎全由長孫無忌一手打理起來。至典儀前一晚,諸事俱定,隻待明日。長孫無忌鬆緩下來,閒來無事,隨意在院中走幾步。山間夜風透骨,卻別有一番意境吸引著人。

才略逛了逛,便見杜如晦所居的屋子大門半掩,微紅的紅光似從在屋中關不住,隱約透出,長孫無忌稍一猶豫,到底是抬手敲了門。

「杜兄倒是會躲清閒,高山朗月,對崖烹茶,若再有琴音幾絲。當真是名士風度。」長孫無忌口中頑笑著,作了一揖,也不客氣,自行在火盆另一側的皮毛墊上坐下。向杜如晦攤開手,「在下既替杜兄打發了那些個繁瑣雜務,天寒地凍中,討杯熱茶吃可還該?」

杜如晦笑而不答,長箸夾起兩枚乾棗投入一隻空杯盞中,又自火盆上執起沸騰得煙氣直冒的銅銚子。往杯盞中注入茶水,霎時茶香與棗香交織繚繞。他端起茶盞,謙恭地遞予長孫無忌,「輔機辛勞,在下以茶代酒略表謝意。」

長孫無忌接過茶盞,借著爐火打量了幾眼他的麵色,雖爐火彤紅瞧不出甚麼來,眉宇間的疲頓病容仍舊一目了然。兩人在朝對立之勢已久,長孫無忌話語間不得不搭上小心,「這一盞茶可不好飲,教有心的人瞧了去,杜兄就不怕隔日便有話傳至禦前,你我就成了私下結黨,壞了杜兄的前程?」

杜如晦嗬嗬笑了數聲,卻並不答他,隻望著他手中的茶盞,「此茶烹煮方式甚是奇特,還是幾年前七娘所授,江南冬日濕寒,飲來最是適宜。」說著又揮手向跟前大敞著門的臨崖平台,「如此星稀月朗,寒山暖茶的意境,與朝政何乾?輔機可莫要辜負了。」

長孫無忌低頭吃了口熱茶,隨著他的手放眼望去,臨近臘月望日,月已漸圓,柔亮的清輝潑灑在群山疊影上,朦朦朧朧地勾勒出各色形態,雄壯奇險與無限的沉寂交融在一處,頗有一番蒼勁古意。崖內背風,隻有低嗚呼嘯的風聲在平台外盤旋,屋內卻受不到冷風。兩人皆閉了口,癡癡地沉陷入這一片寂靜得隻剩風聲的景致中。

一道散著暖意的棗茶香氣隨注水入杯盞聲而來,擊破了長孫無忌心內的寧靜,卻見杜如晦執了煮開的銅銚子,又向他手邊的杯盞內添上了熱茶。「輔機心中也該明白,關中水旱蝗災,並非這一場祀山能解的,連日操勞,不過是明日演一演……」

杜如晦的話未盡,長孫無忌轉頭擰起了眉頭,唇邊浮起的笑意中半是嘲弄半是慍怒,「杜兄何出此言,你我為人臣子便該解君王之憂,何況事關民生社稷,又怎能敷衍行事?杜兄身子抱恙至此,不也一步一步上得山來了麼?我這好端端無病無痛的,更是要竭力而為。」

杜如晦側頭不置可否地淡淡笑過,不知從哪裡拈出一顆烏褐的丸藥,在手中轉了兩轉,就著杯盞中的水服下。

「朝中皆道我為聖人妻舅,平素說了甚麼做了甚麼,背後數百雙眼睛看著,一舉一動皆無端牽起百般揣測,便是如此,長孫亦不敢忘報國初心,杜兄又何必說那樣誅心的話。」長孫無忌連著深嘆了數聲,無奈地搖搖頭道,「如今我親妹是皇後,自然連聖人也忌諱我長孫氏在朝的權勢。再觀近年來杜兄一再右遷,隆恩加身,我豈有看不明白的。說句妄語,你我不過都是天家棋盤上的棋子,你進我退,皆是執棋者的招式,半點由不得人。空有一腔抱負又有何用。」

「果真無黨爭之心?」杜如晦神色一肅,放下杯盞沉吟道:「隻是……立政殿那邊可是向來急切,早先我府中那六名宮婢的事,輔機大約也略有耳聞。這樣的事又豈止一兩樁……」

長孫無忌抬手製止了他往下說,「舍妹糊塗,自負心思機巧,教杜兄見笑了。杜兄若介意,我卻不妨在此代舍妹謝罪了。」言罷竟真的站起身。朝向杜如晦深深揖了下去。

杜如晦來不及自皮毛坐墊上站起,隻得偏過身,坐著與他對揖了。長孫無忌行過禮,直起身子,臉上倒不見甚麼愧意,「既杜兄提及黨爭,輔機倒有一事請教。杜兄的兩位螟蛉公子一向伴著太子念書,如今太子尚且年幼,二位公子卻已深諳結黨之道,勢頭強勁。不日便有在朝堂上掀風鼓浪的本事,杜兄難不成不知麼?」

「輔機且坐下……」杜如晦費力地抬手向下壓了壓,喘了幾口,仿佛說幾句話是極耗費的事似的,緊皺起的眉頭中間隱約發青。長孫無忌見他這般形容,心下暗生了幾絲悔意,此間並非朝堂,觀山賞月罷了,他又是那樣病骨支離,方才那一問未免言辭太過犀利了。

杜如晦好似也被他問住了一般。怔了片刻未能答上話來,隔了許久,幽然喟嘆:「這便是聖人的手段,正是輔機方才所說的棋局。實則並非我進你退,確是你我都進退不得,互相製衡。」

長孫無忌默然端起杯盞,木知木覺地飲下一口熱茶,轉頭又望向平台外鍍了一層清輝的崇山峻嶺,絕壁間漸漸響起了金戈相擊、戰馬嘶鳴之聲。遠處起伏的山巒竟似烏泱泱的鐵甲軍陣,踏地而來。他不知是甚麼在心口湧動,忽然脫口道:「二郎從前是何等的磊落英武,咱們這些人又是那般果決地跟著他。時至今日,事是成了,卻仍惦念往昔的痛快。」

「輔機言重了。」杜如晦重穩了氣息,低弱地笑道:「權衡掣肘,自古就是帝王之術,他既是當今天子,自然也免不了那些。論來,他也算得是位明君,得他庇護,雖在災年,百姓大致還得安康,朝局初定,也少有真正奸佞之人。輔機莫怨莫氣餒,日後政事,還多賴勞心。」

長孫無忌隻覺他這話說得怪異,隱隱含帶著甚麼未盡的話,卻如何也參不透,正要探問,杜如晦卻並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急轉了話頭,徑直往下說道:「明日祀山典儀,不過是安撫天下,重振民心之舉,做得再是好看,也隻是鋪陳演繹,救災之道在戶部,解災之道在蛙蛇。」

「救災之道在戶部,這我明白。解災之道在蛙蛇,這是何意?」新的疑惑替代了長孫無忌前一個疑惑。

「這容易,輔機想想,蟲害的天敵是甚麼?不是蛙蛇麼?」杜如晦笑道,「旱荒水澇不定之年,田間蛙蛇多死滅,再有鄉民飢饉捕食,幾乎使之絕跡,使得蟲害少有敵患,大肆繁衍,蝗災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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