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2)
第15章
翟忍冬還是那副很不熱情的表情和腔調,經荒野裡的寒風一吹,應該顯得更加冷淡,甚至應該是輕飄傲慢的,應該夾帶著嘲諷。
畢竟她現在渾身狼狽,和街邊的流浪漢差不了多少。
紀硯清心想。
加上客棧房門前對著電話發瘋掉淚的那一幕。
翟忍冬沒有理由不笑她。
她不止應該笑,還應該趁機落井下石,對她……
對她沒有任何偏見……
翟忍冬的目光靜得跟那條旅遊視頻裡的懸月一樣,乍一見空曠冷寂,再看,整個世界都仿佛是因為有了它柔軟無垠的嗬護,才能在每個漫長的黑夜如期而至時卸下疲憊,陷入沉睡。
紀硯清心髒莫名地跳了一下,被凍到麻木的月匈腔裡攀升起陌生情緒。那些情緒左一遊右一盪,看似無序,實則把和「翟忍冬」三個字有關的事統統召集到一起,擺在她麵前,逼迫她重新審視。
翟忍冬幫包子鋪梅朵付的藥費;
翟忍冬撿的狗、孩子和斑頭雁;
翟忍冬給非親非故的孫奶奶和孫女買來過年過冬的東西,親自送了過去;
翟忍冬給郭大姐留的房間和一次次推到她麵前的菜;
……
翟忍冬在公交車上扶她的那一把;
翟忍冬深夜闖進她房間的那一針;
翟忍冬讓劉姐幫忙撿回去的護目鏡;
翟忍冬明知道開客棧人多眼雜,要學會明哲保身,卻還是在老街先後抽了那個賊兩鞭子;
她又在剛剛,一腳油門踩到底,像是要將那個賊撞得粉身碎骨。
為什麼?
撞死人是要償命的。
她們之間又沒有什麼過命的交情,更沒有值得以命相博的關係。
紀硯清隔著飛舞的雪花一瞬不瞬看著麵前的人,腦子裡反復回放車幾乎碾上賊的那一幕。
有點瘋。
而剛剛發過一場瘋的人,此刻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站在她麵前一動不動。
紀硯清和她對視著,半晌,忽地笑出一聲,身體微微前傾表露出好奇的姿態:「翟老板,為什麼啊?」
沒頭沒尾,完全讓人扌莫不著頭腦的問題,麵前的人卻像是早已經把答案準備在了唇邊,她話音前腳落,她後腳答:「你是我店裡的人。」
話一出口,翟忍冬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本能抿了一下嘴唇,很快速,還是被湊近了在看她的紀硯清悉數捕捉。
那一刻,在紀硯清月匈腔裡規規矩矩坐著,等她給出審視結果的情緒倏地栽了個一小跟頭,剛剛好撞在她的心窩裡。
於是她的心髒在那一秒驟然緊縮,和「她終於抓住了這位老板的破綻」帶來的優越感截然不同。
她筆直的目光莫名其妙輕輕盪漾,在翟忍冬身上晃了又晃,始終找不到落腳點。
她開始變得煩躁。
束手無策的憤怒
迫使她偏頭看向不遠處經歷一場狂飆後更加慘淡的車,語氣不善:「翟老板,『雪地裡穿白色,是怕別人能及時發現,死的不夠快?』這話不是你在我送了黎婧一件白色羽絨服的時候諷刺我的?那你現在拿件白色的給我是怎麼回事?用事實像我證明,我的確是在找死?」
翟忍冬說:「沒有。」
紀硯清:「那為什麼突然向我承認自己不認可的顏色?」
翟忍冬:「……」
據我這幾天觀察,她好像特別喜歡淺色,衣服最深也就到淺綠。
店裡那個男人的話從翟忍冬腦子裡一閃而過,她張了一下嘴,又皺了一下眉,最後隻是一點點攥緊了手裡的羽絨服,沒再說話。
沉默在狂風暴雪裡根本不值一提,隻有夜晚強烈的寒風效應讓人每一秒都難以忍受。
紀硯清單薄的身體大幅度抖了一下。
翟忍冬說:「先把衣服穿上回去。」
紀硯清維持著看向車子的方向不動。
翟忍冬沉默片刻,平靜地說:「我們之間沒什麼大的過節,就算有,你也沒必要因為我和自己過不去。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我做過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
翟忍冬的話像一巴掌倏地扇在紀硯清臉上。
過節?什麼過節?
從頭到尾都是因為她被惡劣情緒支配,先入為主導致的。
她翟忍冬多大度啊,被誤會不吭聲,被針對不過激,現在還帶著一件她看不上的衣服,頂著風雪前來找她。
她多雷鋒啊。
她再拒絕,多不識好歹啊。
紀硯清抬了一下肩,語氣輕佻諷刺:「手抬不起來了,翟老板介不介意伺候我穿?」
紀硯清轉頭過來看著翟忍冬,猜測她是會反唇相譏,還是會一言不發地把羽絨服甩她臉上,或者,乾脆帶著她的脾氣和車子轉身離開。
哪一樣都好。
隻要不讓她再多欠翟忍冬一次。
「……」
紀硯清眼前的雪幕猝不及防變成一個堆了雪的黑色肩膀,白色的羽絨服從她眼尾掃過搭上肩膀,裹住脊背,有人騰出一隻手握住她右腕,同時為了不讓隻是簡單披著的羽絨服滑下去,用另一隻手臂從後麵環著她肩膀說:「疼了吭聲。」
話落,她的手被以一個極為緩慢的速度抬起來,放在袖口,接著,握在她腕上的手鬆開,轉而輕輕托住她的手肘說:「往裡伸。」
紀硯清難以克製地抖了一下。
就像是初次嘗試某樣新鮮事物時,身體給出的條件反射。
不是冷的。
不是抗拒。
像……期盼已久……
紀硯清怔著,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想起哪一年從舞蹈教室出來,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個人麵前:
「腿很疼。」
「不疼怎麼跳好舞?!馬上給我回去!!」
她就跛著回去了。
一直堅持到
結束,老師的醫生男朋友過來接她,說她的腿可能骨折了,才有人送她去醫院。
後來確實查出來小腿三處骨折。
老師的男朋友滿臉震驚地問她:「你這麼小點年紀,到底怎麼堅持完那兩個小時的???」
她看著打了石膏的腿,波瀾不驚:「沒人願意抱我。」
那她就隻能一直想辦法靠自己站著。
後來三十多年,她漸漸地,不再需要任何擁抱、憐憫,就把示弱這件事淡忘了。
今天純粹是想惹事才故意開的口,但結果,出乎她的意料。
紀硯清怔著,一隻胳膊被成功放入衣袖後換另一隻被人抬起,然後因為麻木導致的刺痛猝不及防襲來。
她立刻咬牙忍住,沒讓翟忍冬發現一絲異樣。
這是她已經根深蒂固的習慣,可以肆意操控。
隻有生理反應至今還不服輸,粗魯地往她眼眶裡扔下一些潮熱的東西,再用力攪動,直到水霧成片,再被荒野裡的大雪冰凍,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翟忍冬站起來走到一邊,彎月要撿起紀硯清掉在地上的包,再是其他小物件。
那些東西散落在厚實的雪地裡很難找。
翟忍冬沒有說話,赤手在地上刨了一處又一處。
一旁的紀硯清還陷在陰鬱情緒裡,沒有看到翟忍冬在做什麼,也沒有伸手去拉敞著的羽絨服,她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鐵道上,任由狂風席卷。
「滴——!」
火車鳴笛聲陡然響起。
翟忍冬動作一頓,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