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著(1 / 2)
明成三十六年,丙申,十二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關中四府民多凍死。是歲,雪災未止,流民暴動致使大明邊境不安。
欽天監夜觀天象,紫微弱,破軍出,恐有大難禍國殃民。明成帝大驚,調用賦閒已久的鎮國將軍沐英平亂並坐鎮西北邊陲抵禦西戎,扣其子沐錦堂在京為質。
時值三月,戰亂平,明帝大喜。同月,沐英上奏,原朝廷下發賑災糧被關中各府、縣官員層層盤剝克扣,災民疾苦易子而食,舉國上下皆為震驚。
京城,忠勤伯府後院內。
寒風摧玉樹,嚴霜結庭蘭。立春雖已月餘,可天氣並沒有轉暖的跡象。下了一天的雪霰終是打落了玉蘭枝頭新出的最後一支花苞,連帶著枝上掛著的花燈一同跌落在了泥土中。
葳蕤軒的二等丫鬟們靜悄悄立在廊簷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有眼尖的小丫頭瞧見了地上的落燈,躡手躡腳收拾好後又噤若寒蟬的退到了二門。
「怎麼辦啊?春水姐,小姐還在病中,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就翻臉不認人,左一句老太太右一句老太太,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是要逼死我們小姐不成?」
一個穿著鵝黃色窄袖長襖的俏臉丫鬟說罷,便焦急地走上前來,看著床上的人仍是昏迷不醒,不由得杏眼一紅悲從心中來。
自家小姐雖出生高門可心思純良,姑爺又是個能說會哄的,往日裡對自家小姐柔情蜜意,哄的小姐隻覺得自己生在了福窩窩裡,要銀子給銀子要嫁妝給嫁妝,一心一意撲在在這早就落敗的忠勤伯府。
要知道嫁妝可是女子的私產,誰家好兒郎會一成婚就惦記著妻子私庫?一個連哄帶騙的不夠,又來了威逼利誘的一窩,從老太太到太太再到府上的小姐,哪個沒有從小姐這裡拿過些好處?
偏偏自己隻是個丫頭什麼都不能說。
「噓,小心隔牆有耳,說了多少遍了,你怎的就是記不住?小姐已經嫁到了忠勤伯府,我們要叫大奶奶。綠波,你也是從小跟著奶奶的人了,還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大丫鬟春水蹙眉,壓低了聲音,上前拉住哭的梨花帶雨的綠波,怕是擔心驚動了床上的沐晴婉,又俯身上前看了看。
錦被裡的人麵色蒼白,鼻尖滲出一層密密的汗珠,眉間像是帶著萬縷愁雲,燈光掩映下,依稀可以看到眼角的那抹晶瑩剔透。
春水越發心疼,轉身去銅盆裡擰了塊熱帕子,坐到了床邊輕輕擦拭。
「都知道那些是狼心狗肺的,領著大奶奶給的月例銀子,卻還要趁著大奶奶病中逼上門來,這是仗著誰勢?明擺著的事情你知我知,小姐為什麼看不出來?隻是身在局中,情迷了心竅。」
春水垂眸,她們四個都是從小跟著小姐的丫鬟,自然知曉小姐的心意,自古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小姐要是還不醒悟怕是要落得個不得善終
放下帕子,掖好被角,順勢扌莫了扌莫小姐的額頭,這才慢慢鬆了一口氣,燒總算是退了。
床上,沐晴婉隻覺腦袋暈暈沉沉,身子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分毫動彈不得,眼前籠罩著白茫茫一片,如煙似紗般虛幻的並不真切。
她想掙紮著轉醒,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怎麼會是自己大丫鬟春水的聲音?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怎麼可能?
沐晴婉隻覺得更加頭痛欲裂,剛剛恢復了點意識,就聞到了暖閣裡熟悉的香味,虛弱的身子頃刻間顫抖。
是她最愛的迦南沉香!
往日裡最能平心靜氣撫慰心靈,此刻卻讓人血脈膨張。
鎮國將軍府被奸人構陷叛國通敵,父親沐英被一道聖旨急召回京,明成帝連片刻分辯的機會竟然都不給,便賜鴆酒一杯讓父親含恨而終。
兄長為保護滿門老弱婦孺,不得已領親衛反抗,卻被亂箭射死,一夜之間鎮國將軍府滿門被屠。
沐家一朝被滅,那個和她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的忠勤伯世子宋玉立刻撕下了偽裝,一紙休書讓她淪為棄婦,不僅侵吞了她的嫁妝,還以沐氏餘孽的身份將她關進了天牢。
男丁斬首,婦女充做營妓。
就是平日裡最老實穩重的春水,為了她不被玷汙清白,拚著一死也要護她周全。
她眼睜睜的看著春水死在了自己的懷裡,看著那鮮紅的血液從指尖越流越多,看著這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甚至現在掌心都殘留著那抹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