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1 天要絕者,有疏無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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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長安城再次迎來了久違的喧囂騷亂。

傍晚時分,坊曲間多有步履匆匆、急於返家的行人。城南大安坊水門處,一群作腳力模樣打扮的行人也沿永安渠一路行入城內。

這樣畫麵也隻是司空見慣,並不引人關注。一行人在長街行走一段距離,隨著一通街鼓聲響、天色擦黑之際,便折轉進入了城西的嘉會坊。

街鋪坊丁見這麼多的壯卒入坊,本待入前盤問一番,剛剛迎上幾步,便被側方行來的坊正斥退。那坊正將人引至曲巷一側,稍作耳語指使,然後便又返回了坊門街鋪處,而那一路行人則直向曲裡深處行去。

曲裡一座宅院側門大開,入近便可見到圍牆內站滿了人眾,全是孔武有力的壯卒,起碼有數百員眾。這麼多人聚集在宅院內,卻並沒有什麼雜聲宣揚出來,氣氛顯得詭異又危險。

剛剛入坊那一隊人眾也走進了宅中,與宅內眾人點頭致意,然後一個首領模樣的人便排開人群、走入了內宅堂舍中。

宅內中堂裡,有十幾人肅然端坐,最當中一個便是京營郎將權楚臨,見有新人入堂加入,便頷首抱拳,也不多作言語。

在這一團沉悶嚴肅的氛圍中,時間悄然流逝,三通街鼓響罷,坊外已經傳來金吾衛街徒們呼喝淨街聲。

如今長安宵禁製度已經頗有鬆弛、不如往年嚴格,但在聖駕離京的這段時間裡又有所加強。

「金吾衛前夜巡察三通,城西分在三門點簽,昭行、待賢、長壽等諸坊俱備傳警器物……」

隨著夜色降臨,房間中氣氛不復沉默,有人開口講起金吾衛夜中巡警宵禁的細則,講得非常具體,如數家珍。

這也並不意外,權楚臨本身便是京營郎將,其凡所交際者,也多為關中家道中落的世族子弟與中下層的武官。金吾衛作為南衙僅存的衛府,當中自然大量充斥著此類人眾。

「隻待北內有變,我等便可群出、直撲縣衙!衙署印信可以通叩諸坊,諸坊民情躁起引奪城門……」

盡管事前已有詳細計議,但權楚臨還是忍不住在起事前再作盤算確認,確保在場眾人都清楚稍後的行動節奏,並又忍不住嘆息道:「可惜,若西營無作封鎖,便可直奪待賢坊武庫,眼下則要先奪縣衙……」

正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了約定的信號聲,表示臨淄王已經在北大內發動、成功奪宮。堂內權楚臨等聞聲後精神俱是一振,並忍不住拍案笑道:「這難道不是天意有助、唐家當亂?此夜最凶險艱難莫過於奪宮,卻被如此輕易拿下!」

堂內眾人已經是摩拳擦掌,權楚臨則將手一招,自有親信仆員於後堂押出一名被五花大綁的婦人,正是他自家夫人李氏。

「此夜共事,不成即死!行前不作頹言,家國既難兩全,便讓我殺妻為誓,誓不與昏君門下爪牙兩立!」

嘴上這麼說著,權楚臨手提尖刀自席中躍起,迎著自家夫人惶恐哀傷的眼神,直將尖刀刺入婦人月匈膛,擦掉手上鮮血,再向眾人揮拳:「出發!事不待緩,明晨朝堂稱分富貴!」

眾人聞聽此聲,全都轟然應諾,出門分領黨徒,直從曲內沖出。

人間自有千日做賊、卻無前日防賊,盡管金吾衛加強巡警、但既有內奸出於其中,總有漏洞可趁。這一眾人鬧哄哄沖出坊曲,自然也驚擾到坊中住戶,膽大者外出查看,隻見到一群凶類浩浩盪盪沿街奔走,心中自是一驚,忙不迭鎖定門窗,唯恐遭受侵擾。

此時坊外長街上雖然略有月輝灑落,但卻空盪盪的無有一人。這一群人沖入街中後,便直向長安縣廨所在的隔坊沖去。

「什麼人?」

縣廨所在自也防備周全,人群剛有靠近,坊門內便響起守衛坊丁的驚呼斥問聲,然而回應他們的,卻是一片雖然雜亂,但也足以害命的流矢。

長安城中雖然坊曲劃定,但諸坊牆也隻是防君子難防賊子,早有壯卒攀著坊牆翻越過牆頭,坊內警鼓乍響、烽火方燃,便被一連串的廝殺聲給淹沒起來。

「該死!手腳迅速一些!」

聽到警鼓聲響起,每一聲都捶打在權楚臨心弦,待到鼓聲淹沒,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暗自期待巡遊的金吾衛未能及時捕捉到這短促示警聲,而他也奮身入前,手腳並用的劈砍踢打坊門。

暗中聚就的黨徒未必精勇,但因心存一份正謀大逆的狠戾決絕,行動起來倒也不失乾練,內外配合之下,緊閉的坊門很快便被打開,街鋪中駐守的坊丁並縣衙不良人們也都或死或逃、無成阻撓。隊伍群眾湧入之後,便直奔縣衙而去,隻留下十幾人員於此堆聚木料、準備引火拒敵。

此時的長安縣衙中,徐俊臣結束了一天的盤問審斷,精神也是疲憊異常,用餐之後解衣登榻,躺在床上稍作盤算明日應做事項,不久後便昏昏睡去。

睡夢中忽然有嘈雜聲自居舍外響起,被吵醒後徐俊臣也是煩躁異常,披衣起床行出正待訓斥,抬眼便見月色下幾十道身影正手持器杖向此湧來,心中頓時大驚,正待轉身關緊房門,左後肩已是傳來入骨的劇痛。

「爾等何人?竟敢……」

徐俊臣吃痛倒地,厲色疾呼,話還沒有講完,已經被人七手八腳的按壓擒拿。

「找到了、找到了!正是徐俊臣……」

沖入的壯卒們舉起火把稍作辨認,繼而便有人抽刀劈下。

「壯士饒……」

可憐徐俊臣歷經動盪、自謀有術,卻被這群陡然興作的亂徒們手起刀落,乞饒聲未及喊出,一顆頭顱便已飛離了軀體。

當還在縣衙前堂的權楚臨聞訊趕來時,看到徐俊臣那血汙覆蓋的頭顱頓時也覺無語,他自知能夠勸降一個朝廷命官對接下來行事大有主意,但既然已遭砍殺,也隻能稍作廢物利用,抓起那頭顱擦拭一番,然後便向關押犯人的縣獄行去。

此時的長安縣獄也是人滿為患,拘押其中的犯人們早被縣衙中傳來的廝殺聲驚擾起來,滿懷惶恐的聚集在獄舍中。

但也並非所有的犯人都惶恐得不知所措,之前意外被擒的崔液自知京中有叛亂謀計,這會兒眼見騷亂已起,自是滿懷激動。

待到幾名亂卒持刀沖入獄堂,崔液先聽他們彼此議論、稍作確認之後,便在獄舍中高聲呼喊道:「你等可是權將軍部伍?我乃臨淄大王門下,快來救我、共興大計!」

不多久,脫離囹圄的崔液便被引至權楚臨麵前,權楚臨自然也認出對方,抬手揚了揚徐俊臣的頭顱,快速說道:「徐某已經伏誅,但縣衙仍有頑卒抗拒,坊外街徒不久即至,郎君可有計力助我?」

「交給我罷!」

崔液拍著月匈口保證,讓權楚臨命人將獄中關押人眾全都放出,驅趕進一座空曠的院子裡。

盡管之前徐俊臣已經放免了一批人員,但之前拘押的印坊人眾仍然在監,再加上縣衙本有的人犯,也是足有千餘人眾。所有人都驚慌不定,一時間這大院裡場麵也是嘈雜至極。

但這不足影響崔液壯懷湧動的心情,他抬腿躍上剛剛搭就的高台,舉著手裡徐俊臣的首級向著人群大聲呼喊道:「國有奸臣,侍禦史徐俊臣酷刑虐重,此中百姓皆受逼害!今有義眾破衙鋤奸,徐某已經伏誅,眾位不必擔心再遭刑害!」

院內眾人聽到這呼喊聲,頓時又紛紛議論起來,大多數仍然有些搞不清楚當下狀態。

崔液繼續喊話道:「人間不公、世道不治,人唯自救,才能解脫!舊者天皇賓天、家國所托非人,妖後鳩占鵲巢,徐俊臣之流,皆其害世虐民之爪牙!前有《鳩鳥賦》時文,便在申訴妖後禍國故事,妖後禍國,萬民何罪?朝廷為防公道議論,竟然使刑監眾……」

「原來如此、原來……老子生平無作惡業,不知因何得罪,原來是有狗官加害!」

這會兒,人群裡才陸續響起悲憤控訴聲,崔液在聽到這些聲音後,臉上笑容更盛,於是便繼續呼喊道:「禍國妖後,已經遭天收拿!虐民的爪牙,也已經被義士鏟除!但世道仍有餘禍,今上名為唐家嗣血,實則妖後暗藏宗家的敗類,至今仍在蠱惑人間,竟要掘我先皇大帝陵墓、將妖後罪身一並盛葬,若由之計成,人間還有公道?人間還有是非?」

話喊到這裡,崔液自是熱血澎湃,他所著賦文意境更深,但之前訪聞議論卻都淺嘗輒止,不能直接申及聖人,讓他頗生憤懣。之前還要隱忍,如今既已舉事,總算能夠當眾呼喊出來。

然而接下來群眾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並非恍然大悟的驚覺到今上的醜惡麵目,而是紛紛驚呼咒罵起來:「狗才說的什麼邪話!竟敢汙蔑聖人!」

「這哪裡是舉義鋤奸,分明聚眾謀亂!」

「妖後自有禍國的惡行,聖人卻是救世的英主,豈容賊徒汙蔑!」

群眾們呼喊聲此起彼伏,站在高台上的崔液自有幾分不知所措,而權楚臨見態勢不妙後,忙不迭喝令道:「快、快驅散這些賊民,不準嘩噪……」

然而在察覺到這些人正在謀亂之後,人群中也喧噪起來,有犯人破口大罵道:「老子雖然無稱良善,但也隻是偷驢罰役而已,狗賊厭世求死,莫來牽連老子!」

「昏君不道,愚蠢下民不知、自有智者傳教,還不聽從……」

崔液站在高台上,聽到這些愚民們盲目盲從的呼喊,自有幾分痛心疾首的悲憤。

然而這時候台下卻陡地竄入一人,手腳並力向崔液撲去,口中還在忿聲咆哮著:「老子不需有知,隻知該要狠入你這狗賊耶娘!開元之後難得安生,偏有賊孽禍害人間……」

崔液猝不及防下遭此撲襲,頓時滾落進台下的人群中,人群內此時也是群情憤慨,自有群眾蜂擁入前,拳腳直如暴雨般砸落下來,霎時間便將其人完全淹沒,很快便將這個意圖救世、壯誌未酬的智者毆打致死。

權楚臨等人也萬萬沒想到,他們身冒大險解救出來的這些犯人們非但不感義響應,反而直接倒戈報復,但見態勢如此不妙,忙不迭呼喝黨徒打算抽身退走。

「莫讓這些逆賊走脫!難得坊間查發大惡,擒下便可換賞!老子偷驢才隻當錢五十,拿下一賊可向官府加萬!」

那偷驢賊好不容易擠進人群裡,卻見那想要蠱惑他們從亂的惡賊已被毆死,正覺怒氣無從發泄,轉頭便見周遭賊徒已要退走,連忙張臂大聲呼喊,這些賊徒又比一頭瘦驢值錢多了,還不用擔心會遭罰役,怎舍得讓他們走脫。

驚覺長安縣廨的騷亂,巡警的金吾衛街徒們也在紛紛向此趕來,然而幾乎同時發動的北大內騷亂卻要更嚴重得多。

李隆基殺人奪符之後,便先遣員出宮,直向外苑引火為號,待到火勢稍作蔓延,左近本就不多的內衛甲兵頓時便被驚動起來,被火勢分引走許多。

與此同時,早已經在左近徘徊的王守一等在觀見火號之後,便也不再隱匿行蹤,直向宮門處殺去,很快便殺退員眾甚微的內衛衛士們,將宮門控製起來。

「不需留守退路,先奪留守府!」

待與部屬匯合,李隆基便直接下令道,他所動員的員屬本就不多,自是做不到分兵據守,隻分出一些員眾去將太平公主並其妻兒稍作轉移,自己則率領其他部伍直向皇城而去。

突破了宮門防務之後,大內的防衛其實較之坊間還要更加鬆懈幾分。畢竟無論是皇城百司辦公區,還是後宮宮苑生活區,都不方便太多眼線駐紮巡察,特別如今聖駕並不在京,除了一些要害區域之外,大內其他地境更是無作設防。

李隆基對大內格局布置自是了解頗深,在其率領下,一眾人很快便穿過外圍雜苑,靠近了皇城要司區域。與此同時,皇城內的警鼓聲也被敲響起來,很明顯宮防衛士們已經警覺起來。

因為不知內衛主力之所布設,當宮中警訓響起時,接下來的路程便凶險倍增。留守府位於中書外省、政事堂所在,正是皇城中最重要的地點之一,防備想必不會鬆懈。

但既然已經深入至此,那也隻能有進無退。隨著警鼓聲響,皇城中留守諸司人員也都被驚擾起來。而這時候,李隆基等人俱已換上了諸司事員的袍服,繞行一些官司門前大聲吼叫道:「有賊徒侵入大內,李相公告令諸司留直速向留守府據守,勿擾宿衛清查賊蹤!」

各司人員雖不如尋常時多,但留守者也有十幾員眾,騷亂驟生、夜中驚醒,再聽到這傳訊聲,下意識便依從。一些官司衙門打開後,旋即便遭凶徒湧入,人員砍殺當場,印信魚符諸物皆遭搶奪。

一行人從外圍造勢,並快速的向皇城核心區域靠近,當他們抵達禦橋附近時,已經多有衙司留直人眾在宮道上奔跑聚集。

禦橋北段有百餘名內衛甲士駐守,這些人無得傳令自然難以通過,慌亂中隻是在這裡喧囂擾鬧,於是便引來更多分在左近的宿衛維穩。

皇城通道卻並不唯此一處,此處聚眾,別處自然暢通,先遣有持魚符者分頭探路,略費一番周折,李隆基等人便繞過了禦橋此處的警衛。

若在往常,想要如此輕鬆的通過皇城守衛自無可能,但今事發突然、皇城空虛,內衛員眾分身乏術,自然湧現諸多防務漏洞可供利用。

繞過禦橋後便無巧可用,東西朝堂之間的朝路皆有甲員明火執仗的警戒森嚴,而此行目的地的留守府更是內外燈火通明,顯然宿衛們不會對這眼下京司核心放鬆警惕。

「道行入此,唯殺可活!」

李隆基觀此態勢,心中自然不無失望,但也知這當中的僥幸本就甚小,能夠借道於太平公主行至此處已經算是幸運,心內自然也有死戰於此的準備。

站在禦道一側的陰影中,他褪下掩人耳目的袍服,披上了新從宮中武庫搜出的甲衣,身後眾人也都各自披甲,很快便武裝齊整。

「守一引眾接應於後,餘者並我先沖前陣!」

做出這一指令後,李隆基便提刀在手,昂然行上了禦道。作此布陣也並非體恤王守一,他此行入宮所率不過五百餘眾,王守一閭裡招攬的那些豪俠雖皆亡命鬥膽,但終究不諳陣勢,乍一同內衛精銳對陣廝殺,隻會是一麵倒的屠戮。

但他府中所豢壯卒,卻不乏往年南衙宿士、衛府悍卒,隻可惜他立誌已晚、人事多經蹉跎,亡父遺澤已經殘留不多,到如今也隻剩下當前這些尚可相托性命、向死而生。

待到李隆基等人自陰影行出,禦道上內衛諸眾自也作出反應,並不廢話盤問,隻在兵長喝令下陣勢聚結,靜待來者向此靠近。

「某雖不名,亦唐家血脈,世道不容,卻不甘受戮!彼此既無血仇,諸君受食唐祿,若引刀留情,小王感激不盡,若勢難兩立,生死即於此刻分曉!」

彼此刀兵將接之際,李隆基再作喊話,隻見對陣穩若磐石,隻能暗嘆一聲,振臂吼道:「殺!」

金鐵交鳴聲驟響,李隆基雖然顯為宗王,但卻並不一味的養尊處優,臂力甚雄,一刀劈出後,對麵迎戰那名內衛甲士頓時虎口綻血。

但其他相對交戰者卻非盡數樂觀,見陣廝殺的技力全憑常年不斷的筋骨苦練,李隆基身邊這些甲伍往年雖然也是精悍,但脫離行伍日久,總不如仍然在役的內衛精銳狀態鼎盛,不乏人一刀之下便甲裂身斷。

即便如此,這些人卻無生退意,一人肩甲碎裂、臂骨折斷,卻仍奮力直撲對方:「相王故恩,今報大王!死得其所,王請奮進!」

一場殺戮,血腥而又慘烈,當此間內衛殘眾暫作退守時,李隆基身邊這些豪勇忠士也已經隻剩二三十人尚能拄刀而立,而他們所擊退的還僅僅隻是五十多名內衛甲員而已。而在廝殺過程中,留守府警鼓聲一直在響徹宮前,若再有一隊內衛將士及時增援,此行便將要折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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