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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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處幽靜的院落被厚重的大雪覆蓋著,偶而房簷上的冰錐子砸下來,發出沉悶的聲響。

剛過卯時,天還沒完全亮,隻一縷微光透過湘妃竹窗布灑進來。寧錦嫿端坐在妝奩前,如瀑的長發高綰成髻,露出濃麗的麵龐。

明眸皓齒,瓊鼻朱唇,額間一抹深紅的朱砂燕形花鈿,淩厲又張揚的美艷。

最後,把一支嵌紅寶石的百鳥朝鳳金釵簪在發髻上,寧錦嫿扶了扶鬢邊的步搖,對鏡端詳片刻,轉身打開窗子。

「哎呀,我的主兒噯,當心!」

恰好抱月進來換碳絲,見狀忙放下手中的銅盆和火鉗,把剛開的窗戶闔嚴實。

寧錦嫿坐回軟榻,屈身揉著膝蓋,「留個縫隙罷,這屋裡怪悶的。」

抱月留了個幾乎看不見的小縫隙,用手背在縫隙邊緣試了幾下,確定不透寒風,才轉身看向寧錦嫿,一臉不贊同:

「主子,我看不是屋裡悶,是您心裡悶吧。」

擱往常這個時辰,主兒還在睡回籠覺,哪兒會這麼早就起身,穿戴齊整。

抱月手腳麻利地換上新炭,一邊絮絮叨叨勸道,「大夫說了,您如今不宜思慮太重……」

「對了,今日的藥已經熬上了,您先墊卜點兒東西,把藥喝了,身子要緊。」

趕巧話說著,抱琴端著托盤掀開簾子進來,同樣一臉詫異:「主子怎起的恁般早?」

她利落地把托盤上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一盅黑乎乎的湯藥,一碗白粥,一碟兒酸梅,還有幾樣模樣精致的糕點。

「粥有些燙,奴婢得拿像涼水湃湃。您先嘗口梅花酥,小廚房新做的,特地請的揚州師傅掌眼嘞!」

寧錦嫿瞥了一眼,精致的糕點又白又軟糯,在薄胎裂片青瓷盤上顯得格外喜人。

「撤了罷。」

她沒胃口。

昨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父兄在流放遂州的路上,一路飢寒交迫,連個充飢的饅頭都沒有。押送的差役動輒打人罵,父親搶了差役的吃食,被差役打破了頭,鮮血順著頭枷淌下來,滴到了囚服上……她嚇醒了,自此,昨夜再也沒闔上過眼睛。

父兄在流亡,而她卻享受著錦衣玉食,奴仆環繞,寧錦嫿一想,就痛地錐心。

抱月和抱琴對視一眼,誰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誰也沒走,一人一邊搬了個繡凳坐在寧錦嫿身側,為她揉捏膝蓋和小腿。

綿軟的指法讓寧錦嫿稍稍舒服些,她闔著眼皮養神,過了半晌兒,忽道,「一會兒套個馬車,去東市口。」

「主子不可!東市口魚龍混雜,萬一沖撞了您……」

「是啊,順子哥天天盯著呢。這天寒地凍地,染上風寒可如何是好?」

抱月和抱琴你一眼我一語,吵得寧錦嫿腦袋疼。她擺擺手,「不用勸了,去備車。」

昨晚那個夢,實在是讓她心顫。

離寧家被抄已經兩個月了,她夜夜不得安眠。一閉上眼睛就控製不住地亂想。這麼冷的天,父親和兄長有棉衣穿麼,能喝上一口熱水麼?遂州距京城三千裡,聽說真正走到那裡的人連一半都沒有……寧錦嫿一閉眼,心就鈍鈍地疼。

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寧家是新帝一紙朱批判定的逆賊,相比被誅九族的馬家、王家之流,寧國公府僅是抄家流放,已是新帝的「心慈手軟」,畢竟寧家是鐵打的太子黨,而數月前登基的新帝,卻是向來悶聲不響的三皇子。

寧錦嫿苦笑一聲,爹爹是先帝敕封的寧國公,皇後是她的親姨母,她要叫太子一聲表哥。

在兩個月前,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她要拿著銀子去買寧府的女眷們。

是的,是「買」。寧府被抄,府中男丁遭黔麵刺首,發配遂州,女眷則悉數被收為官奴,拉到東市口售賣。運氣好的,被賣到官宦人家為奴為婢,若是運氣不好沒人買,直接沒入教坊司,淪為官妓。

不管是哪個結局,都是昔日這些高高在上的貴小姐夫人們接受不了的,若不是被親人買回去,她們大多數會選擇自盡,也好過被人糟踐,生不如死,。

押往遂州那批犯人月前已經啟程,寧錦嫿給差役塞了足夠的銀子,隻盼路上能照顧一二。東市口也天天派人盯著,看有沒有二房、三房的女眷們。隻不過近來的罪眷太多,一直也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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