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第六十二章
◎我不覺得對不起她◎
月色從頭頂的裂縫中透進來,灑下點點清斑，一條瘦長的黑蛇應聲而斷，蛇頭蛇尾分裂,又形成兩條同樣品種的毒蛇。
黑衣男子微微眯起眼,逢淵劍尚未落下，那兩條隻剩半截的蛇朝後方石縫裡滑去，再也不敢自討苦吃。
薑逢淵將長劍當作拐杖，順著洞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最後又繞回原地，他索性盤腿坐在地上。
左腿上有兩道見骨的傷口，此時已經潰爛,他芥子中的傷藥已經用完，如果再不出去,這條腿恐怕會廢掉。
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幽冥界最底層,看上去似乎離地麵不高，事實上空間極度扭曲變形，眼見著明月不過在頭頂之上,而實際離外界隔了數個小世界。
想完好無缺地回去，幾乎不可能。
更嚴重來說,能活著出去,都是奢望。
薑逢淵已經被困在這裡一個月了。一個月前,幽冥淵異動,他在斬殺天魔時發現了先天魔物的魔氣,隨後便追隨過來，緊接著被一股無名之力吸入深淵底部。
幽冥淵底部是上古魔域,這魔域類似於天之極,本身是一處極復雜的區間,旁人擅闖，必然會粉身碎骨。他做好脫一層皮的打算，但令他不解的是，除了受些皮肉傷，他並沒有傷及識海和根骨。
最後薑逢淵還是將目光放在薑見青身上。
他跌進來並非意外，有人等他很久了，甚至想利用幻境，迷惑他的神誌，奪取他的神魂。
但是，接下來呢？
那個妄圖想逆天而行，最終觸怒天道，令天道想毀滅世界的那個邪神又出現了，甚至想寄生於他體內……
「又或者來說，看到她過得那麼艱辛，那麼辛苦地找回自我的時候，你是否覺得對不住她？「
走了幾步，又跪倒在地，雙眼逐漸模糊。
幻境中有天之極，有望星台，有連綿不絕的山脈，亙古不變的鋒利夜風，流星劃破夜空時留下的長長痕跡，仿佛是從他出生時便這樣。
據為己有便據為己有吧，那片神域，本也是他要留給她的。薑逢淵咳嗽一聲，心肝肺連著疼，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地「嘶」了一聲，這讓薑見青愈發緊張。
他不是沒有後悔過動用薑見青的神骨，但那時的他別無選擇。為了修補天裂，神族幾乎全軍覆沒，時隔數年，被抽空用來修補天裂的幽冥淵再生異動，必須用同根同源之神骨來鎮壓這異動的深淵。
境中人看他沉默，繼續道，「你覺得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但是捫心自問，你有沒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覺得對不起你那仍舊不知事實真相，始終尊敬你，敬重你的妹妹呢？「
好在他控製意誌對薑逢淵來說向來不是一件難事，即使是一個月，那個躲在幻境背後的人，也沒有找到攻破他的方法。
他尚且留了一絲自己的神力予她，確保她的靈力不會一逝而盡，也留給她自己些許適應的時間。
彼時薑見青尚學會走路，連自保都不能，他若是出事，這天之極之大之詭異，薑見青也極難生存下來。
昔日高高在上的神子此時意識開始模糊，任憑著薑見青將他帶出深淵。少女話不多，因為他傷得重，薑見青沒說一句話，隻是默默地抹著眼淚。
加在薑見青身上的封印於幽冥淵之封印同本同根，現在幽冥淵已恢復大半，薑見青的修為也恢復五成。
等待死亡的過程如此漫長，漫長到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失溫，慢慢地不屬於自己，意識也由清醒變為朦朧，最後與混沌相互纏繞，妄圖混為一體。
向來臉上毫無波瀾的薑逢淵眼中終於有了一絲異樣，他揮劍，「滾！「
薑見青把了他的脈，眼圈瞬間紅了，「哇「一聲大哭起來。
「她因為根骨不全來自己是誰都不想說，還因此被所珍愛的人退婚，甚至在自己差點被玷汙的時候都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你有沒有後悔呢？「
這些年，他常年駐守幽冥淵，一方麵是因為想完全將逆天改命之餘黨全數消盡，另一方麵……他確實覺得愧對薑見青。
薑逢淵大概知道結果，他無力地朝她搖了搖頭，嘴唇微動，「沒事。「
聰明伶俐的少女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愚鈍，修為仿佛一直在瓶頸之中，之後再無進展。她苦惱而無助，痛苦且絕望……
這是一處極為恐怖的幻境，幻境所注入力量之大，超過他見過的所有幻境之和、並且有人在人為控製幻境內部日月四季變化，稍有不慎，便會使情緒無限擴大，喪失控製情緒的能力，進而失去控製身體的能力。
他深知事有蹊蹺，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幻境內部，才知道中了計。
「薑逢淵，你可千萬別死啊！「
薑逢淵失溫極其嚴重，在薑見青碰到他那一刻的時候，他的身體猛地栽倒向前。被薑見青接住後，他幾乎完全脫力。
他雖能用自己之神髓去填補幽冥淵，但到底過程過於凶險，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神族凋敗後繼無人，他不能冒那個險。
不，不對！
不過這一個月他受到了淵底各種魔獸的襲擊，體力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如果再這樣被困下去，不出十日，他就會力竭而亡。
氣溫低得讓人不適，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薑見青一層又一層地往裡找，撕破大小世界交界的地段，終於是在幽冥淵中層找到奄奄一息的薑逢淵。
「而你不妨設想一下，若她知道，她無能且無助的始作俑者是自己最珍視最敬重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你覺得，她……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幽冥淵外籠罩著一層黑紗狀的霧氣，纏裹著月色，形成一種又亮又黑的錯覺。
這不是雨。薑逢淵餘下的目光落在手背上，梁天平黑色的短蛇盤在他手腕，兩條蛇一模一樣，紫黑醜陋，極其眼熟。
提到薑見青，薑逢淵眼中不由地一動，但是這股異色很快被壓了下去。
薑逢淵猛地睜眼，幻境隨他威壓一並而破，最後化為一灘齏粉。他承受不住破心魔所帶來的反噬，在走了幾步後猛地跪倒在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薑見青很少哭，即使是小時候各種上躥下跳被他揍時，她也不掉一滴眼淚。薑逢淵很少看到她哭，這次她哽咽著搖他，「薑逢淵你可得撐住，你要是死了，我可真的要將天之極據為己有了。「
隻這一瞬，無盡詭異的空間開始扭曲、變質，又重新聚合成一個新的幻境。
這是不久前被他劈開的異獸遊蛇！
這不是天之極，這還在幽冥淵之下！
心髒重新恢復跳動，被剝離的意識也逐漸恢復過來，那些密密麻麻如同黑霧般想滲透進薑逢淵意識的外物突然被阻隔在外，再也不能進入其中。
男子坐定許久，重新擦了一把嘴角的淤血，忽視耳邊人傳來的擾人心智的話，拖著劍一步一步往前走。
望著薑見青，薑逢淵搖搖頭。
操控幻境的人還在不斷給他洗腦，「薑逢淵，你如此堅持又是何必，這大千世界，不缺你一個神子，你苦修數百載，甚至用你妹妹的根骨做媒介來封印幽冥淵這地界。你救了這蒼生，卻讓薑見青毫無鋒芒，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受盡世人的譏笑。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中，你覺得值得麼？「
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他手上，冰冰涼涼。下雨了嗎？天之極的汛期是不是也到了？
一劍劈開，整個小世界轟然一聲，不停顫動。隨之而來的是幻境塌陷。
先是天之極崩裂，緊接著人群一個接一個消散。幻境的搭建同樣需要巨大的靈力消耗，薑逢淵幾乎不可聞見地聽到對方一聲極小的悶吭聲。
人物一直消散，直到留下最後一個茫然無措的綠衣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