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乍暖還寒(1 / 2)
這是寶成三年的早春。
此時天還未亮,天幕似是一方玄色錦緞懸著,幾點稀星宛如錦緞上飾著的珍珠,瑩瑩爍爍。
穀府的夥房裡正燃著燭火,火光透過窗欞,在院子裡投下暗黃色的方格。
夥房的女人們正風風火火地忙活著,腳不沾地。
院子的一角,嶽疏桐半隱在夜色中,高高舉起劈柴刀,又重重落下,「哢」的一聲響,一根木柴一分為二。
在她身旁,劈好的柴火堆疊如小山。
「磨磨蹭蹭地,你還不快點,誤了早飯,我打死你!」管廚房的許嫂子走過來抱走了一小堆柴火,嘴裡還不忘罵罵咧咧。
嶽疏桐心無波瀾,對許嫂子的謾罵充耳不聞,手上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
說起來,嶽疏桐已經許久沒有做過這些了。從前在王府時,且不說輪不到她做這些粗活,單說那些朝夕相伴的姐姐嫂子們,也斷不會這般惡。
想到這裡,嶽疏桐不禁一陣鼻酸。
「哎呦!」
一聲驚呼,打斷了嶽疏桐的傷懷。
她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原來是和她一起入穀府的阿梅不慎滑了一跤,懷裡的木盆也翻倒,猩紅的大棗滾了一地。
「笨手笨腳的,能指望你乾些什麼!。」許嫂子沖上前,狠狠地在阿梅身上掐著。
阿梅被掐的登時紅了眼睛,又一時無法起身,隻能狼狽地躲著許嫂子的大手。
周圍的女人皆一副見怪不怪的麻木神情,依舊自顧自地忙著。
嶽疏桐起身走過去,抬手擋住了許嫂子。
「不怪阿梅,這裡滑的很。嫂子隻顧罰她,若是誤了早飯,豈不事大?」嶽疏桐毫不同許嫂子客氣。
許嫂子聞言便有些偃旗息鼓了,當然,更多的是因為嶽疏桐手裡還緊握著劈柴刀。已經有些磨損的刀刃正泛著冷光。
她咽了咽唾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隻扔下一句「趕緊去乾活!」便悻悻離開了。
從嶽疏桐來到穀府的第一天起,夥房裡的女人就沒少欺辱她和阿梅,不僅派最苦最累的活,還總是非打即罵。對這些女人,她心裡已經積了很大的火氣。
趁眾人不注意,嶽疏桐在阿梅方才滑到的地方灑了些水,之後便裝作無事的樣子去乾活了。
一切如她所想,兩個從庫房抬了菜蔬過來的女人在剛才灑水的地方重重的摔倒在地,一個四仰八叉,一個癱坐不起,一時間慘叫不迭。
幾個女人忙過來攙扶。摔倒的哭天喊地,扶著的手忙腳亂。好容易才把兩個人送下去休息。
嶽疏桐不禁暗笑。
她並不會在穀府久待,故也不用和這些女人留什麼情麵。若不是此前被傳已跌下懸崖慘死的齊王段昶突然成為了朝廷通緝的要犯,她絕無可能會踏足穀府來找尋段昶的蹤跡。
幾天前,嶽疏桐與段泓,以及幾位師兄師姐下山遊玩之時,恰遇官府在城門口盤查過往行人,而城牆上所張貼的告示上,赫然是段昶那張清俊的臉。
「陛下有旨,發現叛賊行蹤舉報者,賞黃金七十兩;助官府捉拿者,賞黃金百兩;殺此人者,賞黃金五百兩,良田百頃,拜爵封侯,蔭及子孫!知情不報者,處劓刑,助此人者,誅三族!」
嶽疏桐至今都還記得,那日城門口把守的官兵就這麼對著百姓們吆喝。
當時的她僵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難道段昶沒有死?
既沒有死,那麼他在哪裡,他還好嗎?
嶽疏桐一時間覺得周遭的喧雜盡數消散,四下寂寥無聲。她隻死死盯著通緝令上那分外熟悉的麵容,恍惚間,她好像看到段昶又站在了她的麵前,笑盈盈地叫她「疏桐姐姐」。
往日種種,如石子落入了嶽疏桐那早已死水一般的心裡。漣漪泛過,她不禁悲從中來,眼眶一熱,滾下一滴淚。
而後,她便與段泓商議著,要如何找到段昶。
最終,他們都想到了從前的尚書令穀虛懷。
這位穀大人還曾做過諸位皇子公主的老師,與段昶分外親近。段昶如今落難,從前與段泓段昶交好的臣子們也僅有穀虛懷安然無虞,段昶或許會想到找穀虛懷尋求庇護。
嶽疏桐便來到穀府探查消息。
如今的她,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拋頭露麵不得。她便以人皮麵具遮掩真容。為不惹旁人起疑,還特地找了一個人牙子,把自己「賣」了進來,又編造了一個喚作「桃紅」的假名。
可她入穀府已有幾日了,才堪堪扌莫清楚穀虛懷的住處,還沒能近穀虛懷的身。且當今的皇帝段暄也一定猜到段昶可能會投靠穀虛懷,定派出了人暗中查訪。偌大的穀府,上下人等幾百餘人,還不知道這其中混入了多少探子呢。嶽疏桐顧忌此處,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節外生枝。
此時夜色漸退,東方既白。夥房裡飄出陣陣飯香,眾人將烹製好的各色細粥、小菜、點心裝進雕飾精致的食盒裡,人手提一隻,在院子裡列隊站好。
許嫂子查驗無誤後,帶著人去主人院中送早飯。
嶽疏桐和阿梅跟在隊伍的最末尾。
一行人浩浩盪盪地來到穀虛懷的院外。
早有婆子丫鬟等在門外,將早飯一道一道端進去,人多卻十分井然。
「今早都做了些什麼?」隻見不遠處過來一年輕男子,說話間就已走至跟前。
「回少爺,都是您愛吃的。」許嫂子一臉諂媚。
少爺?這倒是頭一次見。嶽疏桐心下生疑,越過手中的托盤小心看過去,隻見這穀少爺麵容白淨,眼似點漆,唇若彎弓,十分俊朗。此時他正笑著,露出了兩個酒窩。
猛然間,嶽疏桐覺得穀少爺很是眼熟。
穀少爺「嗯」了一聲,抬頭時他的目光朝嶽疏桐這邊瞥了過來,嶽疏桐立刻垂下眼。卻還是感覺到穀少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頓了一下。
送完早飯回來,隻見管家婆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
「寧嫂子,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許嫂子十分殷勤地向前。
「三日後老爺要宴請舊友,你們快些預備著,都仔細些,別到時候出岔子。」
「喲,今年怎麼提早了?」許嫂子麵露疑色、
「交派給你的事你隻管去做,打聽這些做什麼。」管家婆麵露不悅。
「是是是。」許嫂子不敢多言。
管家婆走了,夥房裡的人立馬開始忙活起來,如臨大敵一般。嶽疏桐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猛推了一把,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愣著乾什麼?去庫房拿雞蛋來!」
整整一天,嶽疏桐被指使得一刻不停,半點水米未進,直至日落西山,送了晚飯,才終於可以歇上一歇。
雖然飢腸轆轆,她卻半點胃口都沒有。隻是默默地坐在青石板壘砌的台階上,揉著有些的雙臂。
嶽疏桐竟覺得這廚房雜活比從前習練武藝還要難些。
而那些女人們,早就不知道去哪裡玩樂了。
「人都哪兒去了?」
院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小丫頭正探頭探腦。
「這兒呢。」嶽疏桐忙迎上去。
小丫頭邁進院子滿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嶽疏桐一番。
「許嫂子呢?」
我也不知。方才還看見嫂子拿了幾壺酒匆匆出去了,想是有什麼事吧。」看那個小丫頭盛氣淩人的架勢,嶽疏桐便知她是主人跟前伺候的,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借力打力的機會。
小丫頭冷笑了一聲。
「越發沒了規矩了。主人都還沒歇下,不說在夥房候著,自己倒去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