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長沙城,潭州府,湘水流,洞庭湖。
我今日台上說書,左手紙扇持,右手驚堂木,不談傳世名人,不表古往今來,隻為給各位看官們講講這長沙城中奇案事。
話說民國二十四年,舉國皆動盪,是內戰無休止,外敵也難禦,亂世山河,風雨飄搖,老百姓心中所求,不是升官發財,不是光宗耀祖,而是能在這破碎山河中求得偏安一隅。
這一年,長沙城百姓津津樂道的大事有三。
一是長沙縣桃花沖有猛虎出沒,傷人數眾。
二是上海灘著名影星阮玲玉遇人不淑,自殺身亡。
三是長沙商會會長林景良義子林蕭禾忘恩負義,弒父奪權。
故事,便要從這第三事中的「恩義父權」開始講起。
林景良在人物頻出的亂世中算不得多麼傳奇,可他前半生的運氣是真正的一頂一。
哭是哭了,氣也順了,卻於當夜發起燒來,郎中趕來診治,留下七字斷言:「此兒活不過三日。」
他轉身抬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林玉鈿壓低禮帽帽簷,緊了緊提著皮箱的手,當機立斷掉頭就走,穿過一截車廂,拐進無人的盥洗室內,砰地一聲響,門被猛地閂上。
林玉鈿沒片刻遲疑,立刻放下信封摘下禮帽,又當鏡解起馬甲及襯衣扣子來。
說罷欲起身,林玉鈿的手指卻突然觸碰到了什麼,她動作一滯,觸碰到的是隻舊懷表。
林玉鈿敏銳警覺,聽到身後動靜便知道裡麵有人,怕暴露身份,轉身過來後還特地拿手擋住下半張臉。
裡麵東西不多,一眼看過去都是些衣物。林玉鈿翻翻找找,從皮箱最底部翻出個碎花青布包,再打開,包裡裝著八卦羅盤鎮鬼黃符以及一身靛藍麻布道袍。
「林家生變,林蕭禾欲殺你滅口,請少爺速速逃離長沙城。」
一門之隔,周欽之將密信閱完,撕碎,投廁,沖水,動作一氣嗬成。
前腳死大的,後腳又得死小的,一家子悲痛,正著手準備母子倆後事,誰知他竟挺過三天頑強活了下來。
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上車的下車的叫賣的接人的擠得熙熙攘攘,幾個車夫打扮的壯年男子神情冷肅,手裡拿著張什麼東西,在各個車門拉住各種年輕男人查探身份。
纖細月要骨,白皙肌膚,窈窕美好得晃了他的眼。
林玉鈿看著眼前老嫗:「此話當真?」
她實為女兒身,卻要被迫扮男人。
從津門開往長沙的火車剛在軌道停穩,林玉鈿便收到消息。
臉孔白皙清秀,視線盛氣淩人,身上襯衣馬甲,頭上紳士禮帽,若是這身打扮走出去,與在腦門刻上「我是林家少爺」無異了。
後繼有人,養子自然無用了。
他動作麻利,脫下的馬甲隨手扔上洗手台,然後蹲下`身去拉開皮箱拉鏈。
林玉鈿鬆了口氣,暗暗慶幸:「還好隨身帶了師父給我的道袍法器。」
後福十七歲時,孤身從邵陽縣來到長沙城中闖盪,經由同鄉介紹,在西牌樓盛泰五金店做學徒,後與司門口警察廳下屬機構一何姓仵作的女兒生了情愫。
他生於光緒一十七,家中行三,母親生他時難產,從酉時到卯時,產下便喪命。
商界風光無兩,膝下卻人丁寥寥,林景良與妻成婚後僅有一女,眼看偌大家業無子繼承,他考慮許久,最終回邵陽老家領回一孩童取名蕭禾,與親女秀茵定下婚約,養在身邊悉心教導。
他捏緊信封雙眸微狹,收回即將踏出火車的腿,後退幾步,隔著車窗玻璃瞧向外麵站台。
這是束月匈。
與此同時,林景良不再拘泥於五金行業,而是放眼錢莊造船紡織等各行各業,用十多年的時間,將生意做成了長沙城的翹楚。
父親為他取名為後福,意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先發製人:「誰,為何躲在裡麵不出聲?」
周欽之當下一怔,紳士地挪開視線,待麵前人套好衣物轉身過來,他才再度抬起那雙英氣桀驁的眸。
定睛一瞧,身後廁門大開,門口站了個男人,西裝革履,高大冷峻,正單手插兜,一臉疑惑地緊盯住她。
後福權衡利弊,毅然拋棄何姓女子,改名換姓林景良,借著嶽家助力,加之自身頭腦靈活擅長交際經營,盛泰五金店很快生意紅火日進鬥金。
猶豫片刻,他將之攥在手裡起身來,又解了襯衣扔台上,緩緩抬眼看向鏡中,裡麵的人從月匈口到後背,纏繞著一層又一層的白紗布。
林景良先是取消婚約,給他草草定了一門親事打發了事,又替秀茵另擇良婿,選定周家次子周欽之,打算來個政商聯姻。可婚事定下,秀茵竟突染惡疾暴斃而亡。
沒兩年,林景良意外得知,當年那位何姓女子竟然為他生下一子。他喜出望外,威逼利誘將其從何家人手裡搶了回來,教導四年後,送私生子赴日本學商科。
這些年演夠了,林家人,她也壓根不屑當,她側身過去解起道袍領口上的盤扣來。一解一個,乾脆利落。
背光,林玉鈿看不清他的臉。
他斂回目光,隨即伸手推開門,恰好看到眼前這幕。
就在這年,林玉鈿學成歸國,義子林蕭禾竟隱忍籌謀,趁林景良病重奪權,並放言,斬草要除根,殺了林玉鈿!
「當真。」老嫗往他手裡塞了個信封,「少爺離開長沙城後再打開。」
「我還想問你是誰?可知這裡是男士專用!」
出生時麵色青紫一聲不發,祖母著急忙慌,拎起腳踝又是拍腚又是撫背才終於使其哭出聲來。
盛泰五金店老板見其模樣俊俏又勤勉好學,學徒期滿破格提他做了總賬房,還有意招他入贅為婿。
「我就是男士。」她將聲音壓得冷沉,語氣理直氣壯,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女兒身可能已經暴露。
周欽之挑挑眉,聲音透著疑惑:「你是男士?」
林玉鈿沒回答。
眼下情況緊急,自然逃命要緊,和這人在此處糾結是不是男的有什麼意義?
林玉鈿用她那雙的狡黠的丹鳳眼輕掃過周欽之,隨後拿起碎花青布包轉身。
周欽之瞥了一眼洗手台,好心提醒:「東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