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帝服祭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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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元年二月,宸妃李氏病故。一個後宮老妃嬪的去世,本該是一件極小的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如同一滴水落在水麵上,濺不起一點浪花來。

這一日崇政殿兩宮皆在,宰相呂夷簡單獨入見,回奏完朝事,忽然道:「臣聽說大內有一宮妃病故,不知太後以何禮安葬?」

太後臉色大變,看了一眼趙禎,立刻站了起來道:「皇兒,你隨我進來。」說著,拉著趙禎的手轉入後堂,一直將趙禎送到保慶宮楊媛的手中,這才轉回崇政殿,見呂夷簡仍然拱手侍立著,她轉入簾後獨自坐下,這才臉帶慍色道:「不過是一個宮妃死了,此事自有宮規處置。宮闈之內的事,何勞你相公在此饒舌?」

自呂夷簡進獻《黃台瓜圖》之後,頗得太後倚重,自此掌中書省以來,亦是極少違了太後之意,此時忽然發難,實令太後又驚又怒。

卻見呂夷簡拱手道:「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無不應當過問?」

太後聽著這話字字刺心,不由地大怒,拍案而起直指著他道:「你——」忽然冷笑一聲,聲音寒冷如冰:「呂夷簡,你又聽說了些什麼?」她頓了一頓道:「你又有何意圖,莫不是想離間我們母子嗎?」

太後素來極少動怒,呂夷簡聽得她的語氣,心中微微膽寒,終究還是鎮定地道:「太後若不念及劉氏一門,臣不敢言。若是念及劉氏一門,臣不敢不言。」

太後聽了這話,心中一驚,坐了下來。她看了呂夷簡一眼,見他仍是站著,放緩了聲音道:「賜呂相公座。」

內侍羅崇勛早就機靈地搬了一張過來,呂夷簡謝過恩坐下後,才又聽得太後幽幽地道:「呂相,你這話是何意?」

呂夷簡輕籲了一口氣,這一步總算是押對了,這才放下心來從容地道:「臣是愚鈍之人,隻是有些事情,太後如今春秋正健,自然無人敢提,若是太後千秋萬歲之後,那又該如何?」

太後立刻醒悟,輕嘆一聲道:「我如今才知道,誰才是真正忠心於我的人。實不相瞞,病故的宮妃,仍是李順容,我已封她為宸妃。」

呂夷簡深通典故,聞言脫口道:「宸者,帝王之所居也,古來少有用於妃嬪之號,唯有唐高宗時曾議此號加於武氏。宸妃之位,在四妃之上,僅次於皇後。太後待宸妃娘娘並不失禮,唯其如此,再以厚葬,舉殯於洪福院,則更為圓滿了。」

太後微微一笑:「呂相說得甚為有理,既然如此,則此番李宸妃的殯斂之事,皆由你全權處理吧!」她看了看身邊的內侍,又道:「崇勛,由你幫著呂相處置李宸妃的後事。」

羅崇勛忙跪下應了,呂夷簡也忙跪下,但見太後起身,直向內宮去了,兩人這才站起身來。

羅崇勛向呂夷簡行禮道:「奴才奉旨辦差,一切均聽候呂相公吩咐!」

呂夷簡忙還禮道:「公公是太後最心腹的人,下官有一句話要先說定,為防將來有變故時早做準備,李宸妃不能馬上下葬,當以水銀保存鳳體不壞,以檀木為棺,停靈於洪福院中。還有……」他沉吟了一下,羅崇勛忙道:「呂相若信得過奴才,有話盡量說出來好了!」

呂夷簡頓了一下,才緩緩道:「夷簡放肆了。我以為李宸妃大殮時,應當著以皇後的服飾,這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將來有變,莫謂夷簡言之不預也!」

羅崇勛忙入內宮,將呂夷簡的話稟告太後,太後聽後點了點頭道:「一切按呂相的建議去辦。」

呂夷簡奉旨,與羅崇勛在皇儀殿冶喪,將李宸妃的遺體以水銀保存,停靈於洪福院中。兩人私下商議已定,所用到的一切物品,皆以皇太後的儀製使用。

此時遼國傳來消息,遼聖宗耶律隆緒去世,其子耶律宗真繼位。耶律宗真乃是宮女蕭褥斤所生,被齊天皇後蕭菩薩哥抱養,立為太子。齊天後為人慈善,蕭褥斤卻頗有心計,在耶律宗真去世之後,擅改了遺詔,自立為皇太後,先是將齊天後囚禁流放,又恐宗真從小由齊天後撫養母子情深,為免後患,又派人將齊天後毒殺。

太後看了奏報,不由地心驚,對楊太妃嘆道:「你瞧瞧,這就是契丹皇族裡頭的事情,這齊天後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後,竟然這般地沒算計,任人宰割?」

齊天後抱養宗真,遼聖宗去世,這些她們原先都是知道的,卻不曾料想得到才不過短短幾月,情況竟然會急轉直下,堂堂國後竟然被一個宮女這般輕易殺戳,實是罕見。

「這皆是因為失勢的緣故啊!」太後輕敲著禦案嘆息道。

此時已經夜晚,楊太妃今晚過來,原是為商議中秋節舉行宴慶而來,今年閏八月,有兩個中秋節,應該如何舉宴,卻是要費神安排的。請了太後的旨意,第一個中秋在蕊珠殿設宴,百官皆參與;第二個中秋在會慶殿設宴,隻須請宗室即可。

兩人正說著,忽然外頭傳來陣陣喧鬧之聲,遠遠地隻聽得連銅鑼之聲都有了。太後站起身來道:「怎麼回事,半夜三更地吵什麼?」

卻見江德明急忙跑進來跪稟道:「回太後,宮人舍那邊走水了,火勢還在蔓延,奴才鬥膽,請太後暫時移駕後苑。」

太後嚇了一跳,幾步走到窗邊,推窗一看,但見遠處火光沖天,映得半天火紅。不及思索,立刻拉了楊太妃。

往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立刻隨我去延慶殿,接了皇帝出來。叫人去壽成殿通知皇後以各宮諸妃,大家都會集到後苑觀稼殿去避火。」

太後方出了崇徵殿向南走了幾步,卻見前麵一行人匆匆過來,當先一個卻不正是皇帝。

「是官家嗎?」太後方問出口,隻見趙禎快步跑過來,拉住太後道:「大娘娘,這時候了您還往哪兒去,快去後苑避火!」

楊媛在太後身後,忙笑道:「太後正想去叫官家呢,哪曉得官家和太後想到一處去了。」

母子三人避到後苑觀嫁殿,但見半天火起,足燒了半天,才見火光暗了下去。

次日職司來報,此番大火,延及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崇徽、天和、承明、延慶八殿,殿中冊符等均被燒掉,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崇徽、天和、承明、延慶這八大殿,皆是宮中的重要大殿,崇德殿為素日視朝之前殿,長春殿是常日視朝之殿,滋福殿是儀製之殿,會慶殿是大宴之殿,承明殿是通向後苑之殿,延慶殿原名萬歲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殿,崇徽殿是太後日常起居之殿,天和殿是崇徽殿的西殿。此八殿受損,實是令太後大為震驚,立刻令宰相呂夷簡為修葺大內使,樞密副使楊崇勛為副手,重修大內。同時下令大赦天下,詔求各方進言。

兩宮暫時移到延福宮,同時令人加緊修復八大殿。

火災後,太後下旨,查嚴火災的元凶。皇城司在火災現場發現了裁縫的熨鬥,認為火災的源頭便以此而始,當下找到那裁縫,送至開封府治罪。時任權知府事的程琳,命人畫了火災的走勢後上書太後,說後宮人口密集,居住地區狹窄,燒火的廚具、裁縫的熨鬥等都靠近木質的牆板,時間長了,天乾物燥,就容易發生火災,不可怪罪於一人。

程琳本是據實上奏,不令人入冤獄,不想禦史蔣堂亦聞風上奏,道:「火災突發,焉知非天意,陛下當借此事,修仁德以應天命,豈可歸咎於宮人,豈不更遭天譴。」

太後聽了這話本就惱怒,偏是又有人多事,指著這場大火作名義,殿中丞滕宗諒、秘書丞劉越準上書說:「國家以火德王,火失其性,由政失其本。」又將還政之事重提。

滕宗諒字子京,與範仲淹乃是至交,兩人政見相同,言行極為合拍。大名鼎鼎的嶽陽樓,便以滕子京的修建、範仲淹的題記而千載為人傳頌。

太後雖然納了呂夷簡之言,當眾燒了武後臨朝圖,將朝野上下轟轟烈烈的各種勸進稱帝的舉動按了下來。可是她雖然明麵上表示不會再進一步,並不代表她實質上各種行為,越來越向武則天靠近。

江山在握的滋味,實在不是能夠輕易放下的。

而契丹齊天後被殺之死,更是一麵鏡子,照出失勢之人的下場。

太後赦了那裁縫死罪,卻將蔣堂、滕宗諒等上書都壓下。

此番八大殿隻是受損,修復亦是極快,兩個多月後,八大殿均已經修復完畢。十月旬,修葺大內使、宰相呂夷簡以大內修復完畢,來向太後復命。

太後在資善堂召見了呂夷簡,嘉獎了一番,又將滕宗諒與劉越的奏折給呂夷簡看。自太後臨朝稱製以來,尤其是當今皇帝大婚之後,這一類請求太後還政的奏折,隔不久便會有人上一道,隻不過從剛開始的宰相王曾副相晏殊等輔國重臣一直下來,到如今基本上進言的官員官位卻是越來越小了,這類的奏折呂夷簡看得多了,並不以為意,卻見太後如此鄭重地特地提出來,倒是吃了一驚,知道今天必不會輕鬆了。

太後笑道:「呂相有何見解?」

呂夷簡也笑道:「不過是書生意氣罷了,太後實不必在意。」

太後也笑道:「宮中失火原是常事,打從太宗朝到先帝在世時,我都親眼看過多少回了,為什麼到我手裡頭,就都成了我的失德,天象示警了?我自問臨朝以來,邊境、百姓、律法、國政都不曾聽到過抱怨聲,難不成是對上天敬奉的不夠,所以每每指著天意說事?」

呂夷簡暗暗心驚,難不成太後也有意效法先帝,真宗年間的大興祥瑞之風,近年好不容易才壓下來,若是為幾個書生的意氣用事而再興起,豈非大大地不妙,忙道:「太後理政,天下歸心,國泰民安,何必計較些須不曉事的人自言自語呢。」

「雖則如此,你們明白,可天下人未必明白。」太後盯著呂夷簡道:「此番八大殿修復完畢,須得詔告天下,稟明上天才是。」

呂夷簡揣度著答道:「太後的意思是——」

「祭廟告天,」太後站起來道:「我要天地、百姓和祖宗都知道,如今天下太平,民泰民安,八大殿已經修復完畢,更勝從前。」

呂夷簡鬆了一口氣,祭廟告天並不過份,亦是常情,也不算太糜費,太後方才拿這奏折說事,令他實實捏把冷汗,不知道太後的用心會到哪一步,見太後這樣一說,他立刻輕鬆地說:「是,臣這就去安排。」

「慢著,」太後這才把手中一份草詔叫人遞給他,輕描淡寫地說:「這是這次祭太廟的儀製,你照此準備。」

呂夷簡鬆了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太後越是說得輕描淡寫,他越是聽得出其中的不輕鬆來,接過草詔一看,像他這般老於城府的人,手都不禁輕輕顫抖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太、太後……」

太後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了?」

呂夷簡實在不能不驚,草詔上寫著太後祭廟告天,要穿全套天子祭廟時的冠冕,一剎那時隻覺得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回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這,隻怕百官們不敢奉詔。」

太後顯得很和氣,詢詢善誘地:「別說得這麼不著邊際,百官們有哪幾位不奉詔呢,呂相怎麼就能代表百官全部之人,而斷定無一人奉詔呢?」

時近初冬,呂夷簡頭上的汗卻在一滴滴往下滴:「這……」

太後悠然道:「你身為宰相,自然有辦法說服百官是不是?我知道呂相的口才一向很好,隻看用不用心罷了!」

呂夷簡知道太後是提及那次他上《黃台瓜圖》之事,心中一冷,卻仍想問一句:「太後為何一定要如此呢?」

太後冷笑:「你倒看看你手中的奏折,如今我還活著,就有人再三生事。若不給天下一個明證,異日我若不在了,後世子孫不知道的,倒笑我無膽無才呢。」

「太後,」呂夷簡大為震驚,抬頭不由地失態了:「臣竟不知道,太後心裡是這麼想的。」

「下去吧!」太後揮了揮手,呂夷簡無言退下。

太後既然決心已定,呂夷簡知道已經不可違拗。退回去靜靜思索,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回想太後當年謀皇後之位,也是在群臣反對之下,主動上奏表示退讓,卻是過得幾年,所有的反對理由和反對之人都已經不構成威脅後,才水到渠成地接受四方祝福而穿上鳳袍。

太後的個性,從來就不會真正地退讓過。

呂夷簡冷靜地想了想自己目前處境,他要阻止太後走得更遠,然而阻止的辦法,卻必須是以退為進,盡量依從太後的意思,否則的話,他將是下一個被太後換掉的人。前車之鑒已經有寇準、王欽若、丁謂、王曾、曹利用等人了,他又何必再湊上去添數呢!

他隻有仍在相位上,才是保持現有狀態最好的措施。一副《黃台瓜圖》,保住了他的相位,也將太後稱帝的最大助力錢惟演排除在朝堂之外,已經是他進了一大步。現在太後要進,他何妨有條件地作一退讓呢!隻要這退讓,沒有退出他的底線,沒有影響到更新換代的危險,當前實在不宜觸怒太後,因為太後如今的權勢,任何觸怒她的人隻有失敗。

他心中甚至暗暗閃過一個大不敬的年頭,太後畢竟年事已高了,而皇帝卻如旭日初升,那麼隻要緩和太後的心境,使太後不至於強硬地決斷去邁過那一條底線,便一切都好辦。

十一月,太後詔書下,命禮官詳定皇太後謁廟儀注。太後欲純用帝者之服,參知政事晏殊以《周官》王後之服為對,被太後扔了回來。

太後與眾輔臣在僵持中,參知政事薜奎等一力反對,太後卻不放在眼中。經過大半個月的僵持,宰相呂夷簡提出了折中的辦法,太後仍以帝服祭太廟,戴儀天冠、著袞龍袍,其餘綬、帶、圭、佩等等一應天子祭天服製俱有,隻是少了宗彝、質章,去掉了佩劍。

等到自內宮終於將太後批復在已經來回擬了幾十遍的草詔上「可」字傳進中書省,呂夷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半個月多來,他的頭發也為此白了一半,還好這一關總算過了。

太後定下帝服祭廟告天的事後,又發布了一道詔令,因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崇徽、天和、承明、延慶這八大殿修復完成,以原名不祥,重新命名。

太後所居崇徽殿,更名為寶慈殿。

同時,改視朝前殿崇德殿為紫宸殿,常朝之殿長春殿改名垂拱殿,滋福殿為皇儀殿,會慶殿改為集英殿,天和殿改名觀文殿、承明殿改名端明殿、延慶殿改名福寧殿。

除此之外,又順勢改了幾個未受火災的宮殿宮門,南三門的正門原名正陽門改名宣德門,西華門北門大寧門改名宣祐門,東西兩掖門原名勤政門改名嘉福門,後苑東門原名宣和門,改名寧陽門。又有清淨堂改名壽寧堂,紫雲樓改名升平樓,玉華殿改名瓊華殿,集聖殿改名肅儀殿,化成殿改名玉宸殿等等。

一道旨意下來,頓時將大內宮殿的名稱,改了大半。參知政事晏殊接了旨意,對著宰相輕嘆一聲:「不知道何時,會再下一道旨意,將三省六部也改為鳳閣鸞台、春夏秋冬!」

呂夷簡苦笑一聲,太後的作為一直是向武則天看齊的,武則天廢中宗,登基之前,便下旨將尚書省改為文昌台,左、右仆射改為左、右相,門下省改稱鸞台,侍中為納言,中書省改稱鳳閣,中書令為內史,宰相稱同鳳閣鸞台三品;尚書六部也改了名稱,吏部稱天官,戶部稱地官,禮部稱春官,兵部稱夏官,刑部稱秋官,工部稱冬官。

太後如今,卻是先從內宮的殿名著手,接下來,祭廟告天,更是一步步地接近武則天走過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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