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遠方來信(1 / 2)
「又放下一件心事。」馬車之上,邵樹德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種氏輕輕替他按壓著。
這個女人很「可怕」。
她不會答應邵樹德那些變態的要求,但在其他方麵,又服侍得十分到位。
幸東都的路上,邵樹德的生活起居幾乎都是她在照顧。細節方麵盡善盡美,態度上一絲不苟,以至於邵樹德都想問她:「這樣累不累?」
但他終究沒問。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價值觀,他們有自己的行為準則、生活方式,強要人家改變,反而不美。
「陛下裝了太多心事了。」種氏柔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確實。」邵樹德苦笑了一下。
曾幾何時,他以為掃平了天下,就已經做完了絕大部分的活計。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想多了,一樁又一樁的事情撲麵而來,讓你手忙腳亂。
他當然可以輕鬆一點。
少做些事不就行了嗎?作為一統九州的雄主,難道還有人逼你乾活不成?
話是這麼說,但人真的無法這般瀟灑。
逼他做事的人也有,就是他自己。
這就像一個人攢了一筆錢,做完一件大事後,還有點餘額,於是他決定把這些餘額也用光。因為花的單筆金額小,花錢的地方多,十分細碎,人反倒搞得很累。
有些時候,他都打算把這些瑣事甩給下麵人去做,他再跑出去「玩」個一年半載。但人終究不能這麼任性,他已經沒有四處浪盪的資格了,很多事情也不放心交給底下人去做——在新的格局徹底成型之前。
「亞隆完成之後,還有象雄。象雄完成之後,還有波斯那邊的事情。甚至就連北庭那一片,黠嘎斯人也日趨活躍,不得不防。」邵樹德嘆道。
「黠嘎斯人的衙帳不是在劍河(葉尼塞河)一帶麼?他們為什麼南下騷擾?」種氏好奇地問道。
「沒別的原因。冷!天氣變冷了。」邵樹德說道:「天氣一冷,雨水少,牧草不繁盛。冬天更是要把人凍僵,牛羊大批量宰殺,日子愈發難熬。今年,理蕃院大概要賑災了。」
種氏恍然大悟。
她在聖人身側,也聽到北邊草原來報,說今年牧草的長勢不太好,薩滿們都沒算到——呃,講真,薩滿們經常失算,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聲譽,隻要算對一回,什麼都回來了。
理蕃院已經拿出了應對方案,戶部下令關北、河東、河北、遼東四道準備糧食、乾草,運至陰山、燕山、大鮮卑山一帶,隨時準備賑濟草原。
老實說,這讓種氏開眼了。
古來中原天子,賑濟草原的,有嗎?
另外一點就是,理蕃院的反應非常快,隻看出了一點苗頭,立刻就果斷行動了。這就是建國初期的清明政治嗎?
聖人,做的都是不一樣的事情。這些事情有可能會失敗,或者達不到最初的預期,但總是一次不錯的嘗試。
「也無需把草原看作負擔。」邵樹德笑了笑,道:「他們的存在,就是大夏事實上的邊軍。都給你守邊了,自然要拿出點好處。」
說到這裡時,他想起了後世某個國家。它可能很不情願,可能一直想擺脫,但就歷史來看,他在事實上充當了中國大半個世紀的邊防軍,以至於遼東那一片可以少部署很多兵馬,隻需邊防警察即可,節省了無數軍費開支。
「黠嘎斯人能打麼?」種氏好奇地問道。
「還行吧,談不上多能打,但也不弱。」邵樹德說道:「唐僖宗年間,有黠嘎斯人被吸引著南下,在雲州被李克用擊潰。這三十年來,韃靼人西遷,他們其實也在西遷。對黠嘎斯人,朕沒打算全用武力解決,整體方略是先禮後兵。」
種氏默默聽著。
「前唐那會,黠嘎斯人遣使入朝,自言乃李陵後人,與大唐有甥舅之誼。他們的擴張欲望不是很強,攻滅回鶻後,發現自己沒能力統治,慢慢就走了。」邵樹德繼續說道:「如果他們願意順服,朕有點想讓他們向西侵攻。」
最大的原因,其實還是他們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這就比較好辦了。
歷史上黠嘎斯人在元朝時西遷天山一帶,與當地人融合,成為吉爾吉斯人的先祖。
有意思的是,除少數人外——如自稱李陵後代的部落酋豪——唐代記載黠嘎斯人「赤發」、「綠瞳」、「皙麵」,完全是白種人特征,但現代吉爾吉斯人卻是黃種人長相。
隻能說天山內外那一片實在太混亂了,各個勢力來來去去,血統龐雜。
西遷的回鶻、蒙古乃至契丹,都為當地帶去了大量黃種人基因,時間長了以後,很難說得清楚各自到底是什麼人了。
「以後——」種氏有些擔憂:「朝廷會不會被這些部落拖垮?」
「有可能。」邵樹德說道:「能守得幾時算幾時。在守住的這段時間內,想辦法多移點中原百姓過去,如此,即便將來丟了,也不算虧到底。」
種氏有些難以理解。
你移民過去了,人家再脫離掌控,割據自立,這不是全虧光了麼?
邵樹德懶得解釋,繼續閉目養神。
馬車繼續東行,日復一日。
邵樹德除批閱奏疏外,大部分時候的心神都放在邊疆各處上。
這是他一手建立的國家最脆弱、最難以保全的部分,占據了他太多的精力。
有時候思緒飛揚,他想起了李克用臨死前說的話。
據李落落所言,義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累了……」
真的有點累啊,但還得打起精神,你的生命還沒用完,還沒資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