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章(2 / 2)
二人打馬緩行,卻是直往烏衣巷的方向,謝殊問道:「你到底要去哪兒?」
「同遊就是一路遊賞啊。」
馬在衛家舊宅前停下,衛屹之下了馬,示意她近前。
謝殊跟過去,他指著府門外豎著的一塊石頭道:「我幼年體弱多病,走路都小心翼翼,有次回府,一下馬車就被這塊石頭絆著摔倒了,丟臉的很,之後我便將這石頭立在了這裡。」
謝殊嘖嘖搖頭:「一塊石頭而已,你至於這麼小氣麼?」
衛屹之好笑:「我是要提醒自己,以後每次看到這塊石頭,就會警告自己不要走太急。」
謝殊不禁對他刮目相看:「你小時候可真是個小大人,可怕。」
衛屹之笑了兩聲,牽著馬繼續朝前走,又指著寬闊的石板路道:「我曾在那裡揍過恩平一頓。」
謝殊一愣:「好好地你揍他乾什麼?」
衛屹之臉色不佳:「那時他頂多三四歲吧,話還說不清楚,隨父來衛家,見到我張口就喚阿姊,我就忍不住動了手。」
謝殊撲哧一聲笑起來:「那說明你長得貌美,有什麼好生氣的?」
衛屹之嘆氣:「如今想來仍覺難堪。」
不多時到了秦淮河邊,夕陽將隱,對岸炊煙裊裊。
衛屹之指著河麵道:「我六歲隨父登船遊湖,靠近對岸時,有人投擲瓜果到船上,不慎砸在我肩上,我身子一歪就翻下河去了。」
謝殊捧腹大笑。
衛屹之蹙眉:「誰小時候沒丟過臉?」
她隻好忍回去:「……好吧。」
對岸有百姓看見二人,紛紛翹首觀望,衛屹之叫上謝殊趕緊走人。
到了青溪大橋附近就遠離了平民百姓居住的範圍了,一直到覆舟山腳下,天色漸晚,衛屹之卻還沒有回頭的意思,將馬係在山下,帶謝殊上山。
「你可知我為何常來這山中?」
謝殊想了想:「求清靜?」
衛屹之搖搖頭,將她帶到山月要處,拐入了林中,指著地上道:「為了這個。」
謝殊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圈小土包,大大小小共有九個。
「這是什麼?」
「這是當年我和大哥一起為枉死的祖輩立的衣冠塚。」
他席地坐下,笑了一下:「其實是空的,他們的墳都在洛陽,我們隻是用這法子寄托哀思罷了。」
謝殊也跟著坐了下來:「聽聞衛家南下到建康時隻有寥寥數人,後來再有起色,還是令尊的功勞。」
衛屹之點頭:「家父當初努力振興衛家,憑借才名和皇室顧及的那點情分做到了中書令,但終究門庭凋零,當時各大家族挑選女婿,竟沒一個人看得上他,隻有家母主動要求嫁他為妻。」
謝殊聽得欽佩:「襄夫人真是性情中人。」
衛屹之透過樹木望著山下波光瀲灩的玄武湖:「襄家也是家道中落,但父母恩愛非常,大哥年少英武,我們起初的生活倒也無憂。
隻可惜好景不長,父親去世後,衛家孤兒寡母,又沒落下去。
大哥那時已跟隨荀馮將軍習武多年,覺得靠戰功興家最快,便辭別我們入營去了。」
謝殊看著他的側臉,默默無言。
「我幼年體弱多病,也跟隨大哥勤練武藝,但從沒想過要真上戰場。
如今回想,那段時日簡直不堪回首。
家母因為年輕貌美,常有世家子弟騷擾,但她是功臣之後,那些人也不敢強逼。
她自此養成暴烈脾氣,那些人再也不敢登門了,可她的脾氣也改不掉了。
我親眼看她受苦卻無能無力,隻能暗下決心一生孝順,永不忤逆她,不想還是叫她失望了。」
謝殊聽得悵惘:「原來你們當初的日子竟這般艱難。」
衛屹之搖頭:「艱難不算什麼,沒有尊嚴才是最可怕的。」
他站起身來,拉謝殊起來:「走吧。」
謝殊跟著他走了幾步,終究沒忍住:「你怎麼忽然和我說起這些?」
衛屹之停下腳步:「我想讓你多了解我一些,就能明白我之前為何對你百般試探。
如果你是我,應該也無法接受自己喜歡上的是個男子吧?」
「確實。」
衛屹之轉過身繼續走:「我要回封地一段時間。」
謝殊一怔:「為何?」
「家母這次盛怒難消,以死相逼,要我暫回封地。」
「原來如此……」
衛家能有今日實在不易,唯一的支柱喜歡上男子,襄夫人不動怒才怪。
兩人沒再說話,謝殊盯著腳下枯葉慢慢前行,心思千轉百折,微妙難言,過了許久,忽然感慨了句:「襄夫人的脾氣果然可怕,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相處才好。」
衛屹之聽得笑了一聲,忽然一愣,倏然轉身:「你說什麼?」
謝殊抬頭看他,似笑非笑:「我說什麼了麼?」
衛屹之幾步走到她身前,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我都聽到了,身為丞相,不可言而無信。」
謝殊微微帶笑,閉口不答。
山風寒冷,她的臉頰凍得有些泛紅,衛屹之伸手替她捂了捂,就勢捧起她的臉輕輕口勿了上去。
雙唇微寒,但頃刻火熱。
謝殊背抵著樹乾,伸手搭上他的月要,衛屹之順勢用披風裹住她,含著她的唇瓣,輕舔著她的牙關。
她沒了上次盛氣淩人的棱角,柔若春水的女兒姿態,長睫輕掩,臉頰微紅,不主動也不反抗。
良久才退開,衛屹之抵著她的額頭輕輕喘息:「我曾覺得喜歡上你是我的痛苦,但若叫你喜歡上我,那就是我的成就了。」
謝殊有些動容,許久,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的成就又何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