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 92 章(1 / 2)
瀛洲上當買礦, 還花大錢花人力鑄造「小火龍」也都是大夏不用的舊器。
如今瀛洲使臣雖知道真,卻又不敢寫信回國如實告知國君。
瀛洲王此人喜怒無度、滿腹猜疑又極要麵,發癲來六親不認。
錦裕六年他被師律捉住, 那等奇恥大辱,據說當親眼見到屈服求饒的倒黴臣不一年就被各找由頭誅殺滅口。
使臣深知倘若回國揭穿此事不僅有功勞還是死罪。
可不說又怎麼辦,乾看著麼?
使臣隻能按照使期繼續在華都待著, 但實在心裡煩悶,就去逛了市集。
早就聽聞大夏欣欣向榮、井然有序,往來客商絡繹不絕,如今親眼所見。雖西市叫賣聲不絕於耳,最繁華處是翰林書院, 旁邊是公塾朗朗童聲。
侍奉的科舉的日快到了, 各地來京的書生更是不少。身邊恰有幾個書生喜逢。
「李兄?原來你還在華都,還以為你早去了落雲遊學!」
「行程延後啦, 下月發。」
「是被落雲皇謀逆的事情耽擱了吧?要說這落雲國啊, 這幾年□□盛行烏煙瘴氣,又攛掇皇謀逆, 一大堆爛攤啊,我□□上國繁榮平哪兒比!」
「雖如此, 落雲畢竟強盛多年,吃老本也能至少再屹立盛二三十年。咱們不可驕傲自滿,去學一學總錯。」
「也是。聽聞陛下也派了蘇兄遊學,你二人同去落雲麼?」
「不不, 蘇兄去瀛洲。」
「啊???瀛洲那彈丸地還用去??可快算了吧, 十幾年前我同村舉家逃去瀛洲謀生活,如今早就個個眼紅後悔得發瘋!蘇兄真慘,寧可被發配去賀蘭紅珠看大漠風光也不能去瀛洲啊!」
「……」
瀛洲使臣站在一邊, 五味雜陳。
隻能又往市集裡走,前方張燈結彩鑼鼓喧天,掛著卓氏醋鋪招牌的店在促銷,對麵的廖氏酒莊也不甘示弱。
路人:「塊快快!今日醋酒五折!兩家的公都升官了!」
「廖小公真厲害,自打科舉中榜便一路平步青雲。不過卓公更厲害,跟著嵐王九品到六品連升三級!」
「卓公如今可風光了,去過北疆戰場,又上過被劫商船!加上嵐王那麼受皇帝寵愛,跟著嵐王自然雞犬升天了。」
「偷偷說,就幾年前,小卓公還一口一個『狗皇帝』來著,結果如今嘛,嘿!一口一個『我們陛下』,死活不肯承認以前說過那樣的!」
「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瀛洲使臣卻笑不。
眼前兩店的張燈結彩。想在他們瀛洲,商賈人家的兒女卻是再有華也是做不了官的。貴族平民間等級森嚴,貴族的女永遠是貴族,貧民的女代無法翻身……
而大夏已是這般不拘一格選人,瀛洲再不變法,隻能愈發望塵莫及。
可又如何變?
遙想十多年前,在他們瀛洲,年輕的曾大張旗鼓想要變法。可後來牽扯到太多貴族的利益,變法慘遭打壓,鬱鬱隕落……
著實惋惜。
若是還活著,瀛洲就算不如大夏落雲一般,至少不會如眼下一樣貴族外戚攬權,王上親信小人、多疑猜忌誅殺忠良,帶得上行下效一國群魔亂舞……
使臣越想越心痛。
兀自長嘆一聲,繼而愣在當場。不為別的,隻因為他在不遠處看到一人——
一個本應該早就死了的人!
……
夕陽西下。
黃昏的華都西市,裴翳身著大夏白底紅帶官服,拄著一根手杖,慢吞吞跟著奚行檢。
這個「住奚府十年的神秘瀛洲人」,近來不僅入朝當了官,還日常拖著半殘的腿開始在眾目睽睽下跟著奚大人上街買菜……
而奚行檢此刻,整個人蹲在豆角攤前。
看似挑挑揀揀,實在等裴翳一步一步慢慢跟上來。
小販雖然敬重奚卿,也不由得哭笑不得:「奚大人,您再這麼摘下去,這一盆豆角回府前都被你摘好了!」
奚行檢尷尬,趕緊身付錢。
拎著一帶綠乎乎的豆角回頭找裴翳,也看到了街對麵神色萬分復雜的瀛洲使臣。
奚行檢:「阿翳,你們認得?」
暮色中,晚風已有些微涼。奚行檢說同,下意識將裴翳護在身後。
裴翳聲音艱澀:「奚卿,無妨。」
「那人是我……以前於瀛洲的,同僚。」
他臉上本就有多少血色,此刻無色的唇更是微微顫抖。去多年恍如隔,種種心緒澎湃、悲喜交加,難以言說。
……
裴翳是瀛洲人,小家中從商。
商賈在瀛洲雖是賤籍,但裴父勤勞能乾攢下不少家業,有了錢送兒讀書習字。
裴翳聰明,從小詩書武學樣樣優異。
可惜十幾歲,裴家不幸卷入權貴鬥爭。父親被抓母親病亡,門庭慘遭傾軋。裴翳由富家公淪落不到不做各種苦力小營生補貼家用,小小年紀便見識了民生多艱、間炎涼。
好在他憑借聰明能乾,數年間,重新把家中的小生意經營來。
可就在眼看著一切向好,父親卻因權貴間的鬥法加劇被逼冤死獄中。而權貴心狠,竟還打算斬草除根。裴翳為了自保,隻得想辦法把自己賣到另一貴族家為奴,借勢躲避迫害。
眼前這位瀛洲使臣雨穀,是當年庇護他的貴族獨。
猶記當年,裴翳穀雨都十四五歲。
裴翳雖是奴役身,卻識字懂禮又武藝高強,深得小少爺雨穀的賞識。很快,雨穀就將他作為人引薦了瀛洲。
當年,同樣也是十五歲。
愛笑,年輕、聰明、有抱負、眼中有光。
彼瀛洲地看似安穩富足,可在繁榮的表象下卻是權貴腐朽霸道、苛捐雜稅眾多、百姓生存多艱。一切波流暗湧、大廈搖搖,隻是尚未到民怨沸騰、不可收拾。
在那般有危的情勢下,權貴們卻大多或醉生夢死,或欺上瞞下,瀛洲王活在層層蒙蔽中,隻有年輕的旁觀者清。
溫柔直,心地光明磊落。
身為儲君,他飽讀詩書、深知民間疾苦,決心有朝一日改寫一切。
而那裴翳穀雨在身邊,也雙雙為了將來好做王上的左膀右臂、國棟梁而拚命努力。短短幾年,裴翳已然精通各國文字、歷,執掌護衛隊貼身保護。穀雨那邊則是積極輔政,替百姓辦了不少實事。
那段日,迄今仍是裴翳記憶中最為少年有為、心懷希望、意氣風發的好光。
誰知後來……
很多年後,裴翳流落異鄉。
在花朝節遠遠看著城樓上,大夏錦裕帝一身嫁衣般的紅禮服,笨手笨腳樓下撒吉祥銀錢。
而在皇帝身邊,嵐王肅穆俊美地站著瞧他,無奈又寵溺。
美人在側,廣受愛戴,大國崛,欣欣向榮。
大夏一國君應有盡有。
……原本,也該擁有這一切。
瀛洲錦裕帝是同歲。裴翳這十年間長住奚府,荀長、宇文長風他們常常來玩,閒聊總愛說伴讀的光。那一字一句、一點一滴,每每都讓裴翳想當年在身邊的日。
錦裕帝有很多地方很像。
一樣的心係百姓、一樣的理想高遠。一樣的溫柔直、有著為人君主最為可貴的寬仁慈悲,一樣天資聰穎、華過人……
唯一的不同,是在錦裕帝披荊斬棘、殺兄弒父、逼宮上位、鏟除權臣,踩著血暗將權力緊握在掌中,瀛洲繼續謙地謹守禮節孝道,對父王恭恭敬敬。
什麼都好,隻是心地太過乾淨。
他想要保護一國百姓,為此不惜得罪權臣。可麵對瀛洲王,卻又不願落下不忠不孝不禮不臣的罵名。
漸漸,瀛洲權貴們為維護自身利益,開始在瀛洲王耳邊挑撥離間、編造謊言、羅織罪名。麵對王上震怒,則甘願任由瀛洲王剪除羽翼,以表忠心。
裴翳過勸。
卻道,我不曾做錯任何事,因而不怕父皇查。我信間總有公理,定能還我以清白。
間確有公理。
在瀛洲百姓口中,至今永遠是天底下最好的。可百姓的愛戴,卻改不了他最終被瀛洲王圈進、數罪加身,最後一病不的悲慘命運。
二十歲那年,錦裕帝夾縫求生,暗中醞釀疾風驟雨,欲一舉鏟除權臣。
二十歲那年,瀛洲被降罪圈禁,隨即很快悄無聲息地病故,至死沉冤未雪。
隕落,瀛洲長悲。
瀛洲王卻在趁著治喪四處追捕餘黨。穀雨被抓,遊街示眾,裴翳則憑借身手過人逃城去,意欲在外尋救兵搭救以前的同僚。
結果,卻是隻營救了寥寥數人。便被瀛洲王聯合京城權貴,派高手一路追殺。
最終裴翳為保護夥伴身受重傷,被逼至懸崖,墜入黑沉大海。
……
奚府,青梅小院。
多年過去,裴翳穀雨都以為對方早已不在人,如今還能再見,恍如隔。
悲喜餘,顧無言,各喝了一杯烈酒。
穀雨:「王上本來是治了我死罪,可我畢竟是家中獨,父親四處求人……」
穀雨的家在瀛洲是數朝老貴族,多少是有些根基。他父親費盡心思,硬生生把兒從謀逆死罪改成流放,等到錦裕六年瀛洲被大夏攻破都城,瀛洲人凋敝百廢待興,瀛洲王這又不得不重新提拔他。
裴翳這邊,則是跌落海崖後,被奚行檢救回下。
那年,潛伏瀛洲的荀長突然失聯,錦裕帝密令奚行檢帶船隊去尋。結果荀長那邊事人一樣自己回國了,奚行檢卻機緣巧合撿回了個裴翳。
裴翳剛被救回,一身重傷,一心求死。
「卻是……死成,苟活至今。難為奚卿耐心,這麼多年一直擔待我這麼個廢人。」
穀雨:「裴卿別這麼說!能活著就好!」
「真的……活著就好!不在了,當年的同僚也大多都不在了。阿翳,你不知此生能再見著你,我有多心喜!」
穀雨說著眼眶已紅,偷偷看向裴翳桌邊放著的手杖。
他還深深記得年少,裴翳人若驕陽、武功非凡,飛簷走壁不在下。如今卻是這般折了一條腿,走路都不利索。
他又看向一旁的白衣奚行檢,聲音哽咽:「勞煩奚卿,這些年來照顧舊友,多謝,多謝!」
他還想說什麼,卻喉嚨乾澀,再也說不。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年少,驕陽下,心懷乾坤。誰能想到十年後事沉浮、滄桑至此。
可能眼下唯一尚值得欣慰的,就是裴翳那一身白色紅邊的衣飾。穀雨這些天入大夏皇宮,自然認得這一身大夏官服。
裴卿如今……竟在大夏做官了。
也是,他那一腔華,當年一同學的那麼多東西,若是一生荒廢豈不可惜!
奚行檢:「穀雨大人,阿翳身體不好,這十年來一直在我府中修養。直到上月大夏商船被劫,我向陛下引薦商議營救事宜。陛下覺得阿翳華過人、堪得大用,這剛封了官職。」
穀雨點頭,他明白奚行檢的意思。
奚行檢是想說,錦裕六年師律差點將瀛洲滅國,裴翳未不朝中。
但就算在,又怎麼樣呢?
梅酒入喉,酸澀的滋味。穀雨抬眼,隻見奚府這一院的青梅樹。
記得當年府裡,也是滿院青梅,裴翳從那就擅釀梅酒……
十年後續不長,可對於他們這樣經歷了大大落、命運翻覆人,卻早已經是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穀雨想年少的自己,年少的裴翳,本有多少榮光抱負。
可那一切如今全部隨著的離去凋零,荒廢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