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魂夢安能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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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夢安能定

孟夏之月,距離璟和小夭成婚隻剩一個月,按照習俗,兩人不能再見麵。璟不得不回青丘,試穿禮服,檢查婚禮的每個細節,確保一切順利,然後就是——等著迎娶小夭了。

整個塗山氏的宅邸都翻修了一遍,他和小夭日後常住的園子完全按照小夭的心意設計建造:小夭喜歡吃零食,園內有小廚房;小夭喜歡喝青梅酒,山坡上種了兩株青梅;小夭喜水,引溫泉水開了池塘……雖然鉞長老已經考慮得十分周到細致,可當璟把園子看成了他和小夭的家時,對一切的要求都不同了,他親自動手,將家具和器物都重新布置過。鉞長老看璟樂在其中,也就隨璟去。

孟夏之月,二十日,胡聾傳來消息,塗山瑱病危,已經水米不進,清醒時,隻知道哭喊著要見爹爹。

胡聾和胡啞是親兄弟,也是璟的心腹,自塗山瑱出生,他就一直負責保護塗山瑱,雖然他深恨意映和篌,卻無法恨怨塗山瑱,對瑱一直很好。

璟不忍意映被識神吸乾靈力精血而亡,巧施計策,讓意映病故,暗中卻安排意映離開了青丘。

意映以前很愛熱鬧,各種宴請聚會都會參加,和各個氏族都有交情,整個大荒從西北到東南,很多人都見過她。如今意映卻十分害怕見人,璟想來想去,也隻有清水鎮可以讓意映安心住著,所以把意映送到了清水鎮。

雖然意映不必再用靈力精血供奉識神,可畢竟以身祭養過識神,已經元氣大傷。縱然仔細調養,頂多熬到瑱兒長大。璟為了不讓意映消沉求死,也為了讓瑱兒能多和母親聚聚,每年春夏,都會派胡聾送瑱兒去清水鎮住三四個月。今年因為他要成婚,特意囑咐胡聾秋末再回來。可沒想到瑱兒竟突然重病。

胡聾是穩重可靠的人,消息絕不會有假,還有二十多天才是大婚日,來回一趟並不耽擱,可璟心中隱隱不安,似乎不應該去,但瑱兒縱然不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侄子,何況在瑱兒心中,他就是父親,如果瑱兒真有什麼事情,璟無法原諒自己。

璟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帶著胡珍趕往清水鎮,同時命令幽帶上所有暗衛。

這是璟第一次要求最嚴密的護衛,幽愣了一愣,說道:「下個月就要大婚,如果族長有什麼預感,最好不要外出。」

璟問道:「如果瑱兒出了什麼事,我和小夭還能如期舉行婚禮嗎?」

幽躬身說道:「明白了!請族長放心,我們一定讓族長順利回來舉行婚禮,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臨行前,璟給小夭寫了一封信,告訴小夭他必須去一趟清水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讓小夭不要擔心,有暗衛跟隨,他會盡快趕回青丘。

璟趕到清水鎮時,已是第二日拂曉時分。

意映坐在榻旁,身穿黑衣,臉上帶著黑紗,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隻一雙剪秋水為瞳的雙目留在外麵。

璟問道:「瑱兒如何了?」

意映神思恍惚,指指榻上沒有說話,胡珍上前診脈,璟俯下身子,柔聲說:「瑱兒,爹爹來了。」

瑱兒迷迷糊糊中看到璟,哇一聲就哭了出來,伸手要璟抱,聲音嘶啞地說:「爹,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璟把瑱兒抱在懷裡:「不哭,不哭!你可要堅強,爹帶來了最好的醫師,待你病好了,爹帶你去看大海。」

瑱兒有氣無力地說:「我要看大海。」

璟和瑱兒都期待地看著胡珍,胡珍皺皺眉,放下瑱兒的手腕,查看瑱兒的舌頭和眼睛。璟看胡珍臉色難看,微笑著對瑱兒說:「睡一會兒,好不好?」

瑱兒本就很疲憊困倦:「嗯,我睡覺,爹爹陪我。」

「好,爹爹陪你。」璟的手貼在他額頭,瑱兒沉睡了過去。

璟這才問胡珍:「是什麼病?」

胡珍說:「不是病,是毒。」

璟顧不上探究原因,急問道:「能解嗎?」

胡珍慚愧地說:「這是狐套毒,下得刁鑽,我解不了,但西陵小姐能解,隻是時間有點緊……」

一直沉默的意映突然道:「胡珍,你這些年倒有些長進,居然能辨認出狐套毒。其實,何必往遠處尋什麼西陵東陵,直接找下毒的人要解藥不就行了!」

璟說:「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下毒的人是誰?你有線索嗎?」

意映指著自己:「近在你眼前。」

胡珍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擋在了璟麵前,怒問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給自己的兒子下毒?」

璟驚訝地盯著意映,眼中也全是難以置信。

意映笑道:「你安排的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像狐狸,如果不是用這刁鑽的毒,讓他們相信瑱兒快死了,如何能把你請來?」

璟冷冷道:「我現在來了,你可以給瑱兒解毒了。」

意映愣了一下,笑問:「你就不問問為什麼要把你誘騙來?」

璟猛地抓住意映的胳膊,把她拖到榻前:「解毒!」因為憤怒,他的聲音變得十分陰沉,清俊的五官也有些猙獰。

意映無力地趴在榻上,仰頭看著他,眼內忽然有了一層淚光:「你是真的很在意瑱兒。」

璟冷冷地說:「解毒!」他掌下用力,意映痛得身子發顫。

意映掙紮著說:「解藥在讓我下毒的人手裡。」

璟把意映甩到地上,大叫道:「塗山篌!」

篌走進屋內,笑睨著璟,輕佻地說:「中毒的是我兒子,我還沒著急,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著的什麼急?」

璟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留在清水鎮的人已經全部被……」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你的暗衛也被拖住了,現在這個屋子外都是我的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你會立即被萬箭攢心。」

胡珍不相信,立即大聲叫:「胡聾,聾子,聾子!胡靈、小冬瓜……幽!幽……」竟然真的沒有人回應他,胡珍氣怒交加地說:「篌,你不要忘記在列祖列宗麵前發的血誓!如果你敢傷害族長,你也會不得好死!」

篌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不得好死?你以為我會怕死嗎?」

璟問篌:「既然想殺我,為什麼還不下令?」

篌眯著眼笑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你比我強,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比我強。這一次,我要求一次公平的決鬥,用生死決定究竟誰比誰強。」

璟說:「我有個條件,放過胡珍。」

篌笑道:「他是你那個侍女的情郎吧?好,為了不讓她掉眼淚,我放過胡珍。」

胡珍叫道:「不行,不行!族長,你不能答應……」

篌一掌揮過,胡珍昏倒在地。篌攤攤手掌,笑眯眯地說:「終於可以和我的好弟弟安靜地說話了。」

璟問:「公平的決鬥?」

篌說:「對,直到其中一個死去,活下的那個自然是更好的,誰都不能再質疑最後的結果!即使母親看到,也必須承認,對嗎?」

璟盯著篌,黑色的眼眸裡透出濃重的哀傷。

篌笑嘻嘻地說:「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在幫你作弊,不管我乾什麼,總是不如你。塗山璟,你欠我一次公平的比試。」

璟眼眸裡的哀傷如濃墨一般,他說:「既然這是一次公平決鬥,你已選擇了決鬥的方式,我來選擇決鬥的地點。」

篌不屑地笑笑:「可以!」

「好!我答應你!」

「這是解藥!」篌把一丸藥扔給意映,轉身向外行去。

璟默默跟在篌身後。從小到大,他曾無數次跟在篌的身後,跟著哥哥溜出去玩、跟著哥哥去學堂、跟著哥哥去打獵、跟著哥哥去給奶奶請安……當年的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一日,他們會生死決鬥。

兩人乘坐騎飛出清水鎮,璟選了一塊清水岸邊的荒地:「就在這裡吧!」

篌說:「有山有水,做你的長眠地不錯!」

璟看著篌,篌做了個請的姿勢。

霧氣從璟身邊騰起,漸漸地彌漫了整個荒野,篌不屑地冷哼:「狐就是狐,永遠都不敢正麵對敵,連子子孫孫都改不了這臭毛病!」

篌手結法印,水靈匯聚,凝成一條藍色的猛虎,在白霧裡奔走咆哮。老虎猛然跳起撲食,一隻隱藏在白霧裡的白色九尾狐打了個滾躲開。

篌大笑起來:「璟,我知道你答應決鬥是想拖延時間,希望幽他們能趕來,下個月可是你的大日子,你很想活著回去做新郎,可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篌驅策猛虎去撲殺九尾狐,因為篌自小就更擅長殺戮,猛虎明顯比九尾狐厲害,好幾次都差點咬上九尾狐的脖子,九尾狐借助彌漫的霧氣才堪堪閃避開。

篌笑了笑:「不止你是狐的子孫。」靈力湧動,藍色的猛虎變作了白色,白虎的身影也隱入了霧氣中。

白霧裡,忽然出現了很多隻九尾狐,一隻又一隻從白虎身旁縱躍過,白虎急得左撲一下、右撲一下,卻始終一隻都沒撲到,累得氣喘籲籲,老虎的身形在縮小。

篌知道這是璟的迷術,那些九尾狐應該全是假的,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的靈力會被耗費到枯竭。篌猛然閉上了眼睛,白色的老虎也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一切迷惑皆成空。雖然九尾狐就在老虎身邊跑過,老虎卻不為所動,藏身於迷霧中,隻是警惕地豎著耳朵,篌暗自慶幸,幸虧璟的喉嚨和手都被他毀了,再唱不出也奏不出迷之音。世人隻道青丘公子琴技歌聲絕世,成風流雅事,卻不知道那是璟自小修煉的迷術。如果璟現在能用迷之音,他得連耳朵都塞上,一隻又瞎又聾的老虎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殺九尾狐了。

老虎的耳朵動了動,猛地和身向上一躍,從半空撲下,看似是攻擊左邊的九尾狐,鐵鏈般的尾巴卻狠狠地剪向了右邊的九尾狐,九尾狐向外躍去,身子躲開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卻沒躲開,被老虎尾剪了個結結實實,一下子就斷了兩條。

璟喉頭一陣腥甜,嘴角沁出血來,白色的霧氣淡了許多,老虎長大了一圈。

九尾狐失去了兩條尾巴,再不像之前那麼靈活,因為白霧淡了,它也不容易躲藏了,老虎開始凶猛地撲殺它。不一會兒,九尾狐又被老虎咬斷了兩條尾巴。

篌說:「璟,你如果認輸,承認你就是不如我,我讓你死個痛快。」

璟麵色煞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篌說:「那我隻能一條條撕斷你的尾巴,讓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老虎又咬斷了九尾狐的一條尾巴,璟一麵對抗著體內好似被撕裂開的痛苦,一麵還要繼續和篌鬥。

老虎一爪拍下,九尾狐又斷了一條尾巴,篌怒吼著問:「璟,你寧願五髒俱碎,都不願意說一句你不如我嗎?」

璟的身體簌簌輕顫,聲音卻清冷平靜:「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立即承認,我的確很多地方不如他。可現在你問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瞧不起你!你不過是一個被仇恨掌控了內心的弱者!」

篌氣得麵容扭曲,怒吼一聲。

一聲虎嘯,好像半天裡起了個霹靂,震得山林都在顫抖。老虎幾躥幾躍,把九尾狐壓在了爪下。

璟跌倒在地,滿身血跡。

篌咆哮著說:「現在誰是弱者?你還敢瞧不起我?說!誰是弱者?」

璟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條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痙攣。篌怒吼著問:「究竟誰比誰強?你回答啊!究竟誰不如誰?你回答我……」

白虎的後爪按著九尾狐,前軀高高抬起,兩隻前爪就要重重撲到九尾狐的身體上,將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體僵住,怒吼聲消失,白虎的身體在慢慢地虛化。

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心口有一支刻著交頸鴛鴦的箭,他扌莫著箭簇上的鴛鴦,喃喃低語:「意映!」

篌抬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馬上,手中握著一把鑄造精美的弓。

因為身體虛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時會掉下,意映用繩子把自己捆縛在了天馬上。現在,意映解開了繩子,身子立即從天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穩,卻用弓做杖,一步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篌盯著意映,心口的鮮血一滴滴滑落,唇畔是嘲諷地笑:「這是我為你設計鑄造的弓箭。」

「這也是你給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麵紗。

她的臉猶如乾屍,幾乎沒有血肉,一層乾枯的皮皺巴巴地黏在骨頭上,偏偏一雙眼睛依舊如二八少女,顧盼間,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你救他?你竟然來救他?如果沒有他,你我何至於此?」

「也許你該說,如果沒有你,一切會截然不同!」意映看向地上的璟,眼中有極其復雜的情感,她曾一再傷害他,可他卻寬恕了她。她曾經鄙夷地把那種善良看成軟弱,可直到自己也經歷了傷心徹骨的痛苦,她才明白,仇恨很簡單,寬恕才需要一顆堅強寬廣的心。

意映朝著篌搖搖晃晃地走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見的是你!那年的五月節,我和女伴在高辛遊玩,看高辛百姓放燈。沒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進了水裡,我不會遊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纏住,是你救了我。你撐著一葉扁舟,一邊帶著我觀賞花燈,一邊幫我尋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來高辛,問你來高辛做什麼,你說『特意來看一個女子,聽說她來看花燈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經訂婚,心裡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後來,尋到了我的同伴,你聽到她們叫我『意映』,突然問道『你是防風小姐』?我說『是』,你盯著我看了一瞬,笑著說『原來是你』!說完,你就撐著扁舟,滑向了燈海。我聽到遠處有人叫『塗山公子』,你應了一聲,女伴們都看著我哄笑起來,我們都以為你就是和我定親的塗山公子,特意來看我。我眺望著你離去的方向,又驚又喜,心裡居然也回盪著一句話『原來是你』!我準備好嫁衣,歡喜地等著出嫁,卻傳來你病重的消息,婚禮被取消。父親打聽出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蹤,舍不得把我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費在個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卻眼前總是你的身影,花燈如海,你撐著小舟,笑吟吟地說『原來是你』!我不顧父親的反對,穿上嫁衣,千裡迢迢趕到青丘,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一定要找出害你的凶手,誰殺了你,我就為你殺了他!雖然你沒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盡心盡力地侍奉奶奶。當我確信是塗山篌害了你時,我決心要為你復仇。等篌回來後,就設法殺了他。那日是上元燈節,你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從軒轅城歸來,我攙扶著奶奶去迎接你,滿府都是花燈,你提著一盞水晶燈,徐徐行來,我呆呆地看著你,耳畔轟鳴的是『原來是你』!」

意映竭盡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時,顧著說話,再走不穩,被荒草一絆,跌倒在地上。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泥汙,仰頭看著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滿腔歡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又做過什麼,隻要你還活著,我就很開心。」

意映柔聲問:「篌,我隻你對我可有一分真心?」

篌冷笑,譏諷地說:「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沒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幾步,顫顫巍巍地站起,她回頭對璟說:「我答應篌設置這個陷阱,不是為了誘殺你,而是為了誘殺篌。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不一樣,辜負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償還!瑱兒的毒已經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給他,讓他知道他的父母做錯了事,希望他長大後,能幫我償還欠你的。璟,對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讓我先遇見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說:「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答應過我做交頸鴛鴦,同生共死。」她一手緊抱著篌的月要,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盡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過篌的心髒,插入了她的心髒。

篌雖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體內的靈氣還未盡散,完全可以推開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緊緊地抱住了他。篌好像對於意映想做什麼一清二楚,在意映剛握住箭時,他竟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意映,一邊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懷裡,一邊對璟笑說:「這一次,依舊不公平,又有人幫你作弊!還是我的妻子!」

當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時,篌用盡所有殘餘力量,向前沖去,狠狠一腳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飛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腳大概用盡了篌的全部靈力,他怒睜著雙目,氣息已斷,身子卻去勢未絕,像一頭山野猛虎般向前撲去,帶著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緊緊地抱著他,倚靠在他懷裡,眼角的淚珠簌簌而落。

被一支交頸鴛鴦箭連在一起的兩人,一起消失在滾滾波濤中。

小夭趕到清水鎮時,正是夕陽西下時。

一片血跡斑斑的荒地;一匹未係的天馬,悠閒地啃吃著草葉;一把染血的鴛鴦弓,靜靜躺在草叢裡,弓身上反射著點點金色的夕陽。

人,卻一個都不見。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長與人打鬥,他和篌之間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狐和虎的差距,山林裡老虎不見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麵決鬥,肯定是死路一條。篌口口聲聲地說著公平決鬥,實際卻是用己之長去和璟之短比試,讓璟不管答應不答應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璟一定活著!一定活著!因為再過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麼可能不活著呢?

小夭沿著河岸,不停地叫著:「璟——璟——」沒有人回應她。

小夭不肯罷休,嗓子已經嘶啞,依舊不停地叫,靜夜跪在她麵前,哭著說:「我們都搜尋過了,沒有族長。」

胡啞和幽在荒草地裡走來走去,幽停留在岸邊一堆被壓倒的草上,胡啞對小夭說:「這是族長的血,應該是因為靈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條條砍去了尾巴,族長的五髒受到重創,再難支撐,倒在了這裡。」

胡啞在四周走了一圈,抬頭看幽,幽搖搖頭,胡啞說:「這是族長最後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傷,動作會很遲緩,不管朝哪裡移動都會留下蹤跡,除非……」幽點點頭,胡啞指著清水說:「除非族長從這裡躍入了河中。」

靜夜欣喜地說:「那就是說族長逃掉了,他一定還活著。」

胡啞看了一眼幽,陰沉著臉說:「幽說不一定。如果族長是逃掉的,那麼篌應該還活著,可是她聞到了篌的死氣。」胡啞指著地上一長串的血,從遠處一直蔓延到岸邊,「這些血全是從篌的心口流出,到岸邊時,血裡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說明他生機已斷。」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問幽:「你能聞到篌的死氣,那……那別人的呢?」

胡啞說:「族長是狐族的王,幽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生死。」胡啞看小夭麵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隨時會大哭出來,不忍心地補充道:「目前,隻有篌,聞不到防風意映的死氣。」

小夭說:「反正你們肯定璟掉進了河裡。」

胡啞說:「族長總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身影瞬間就被浪花卷走。

胡啞叫:「已經派了船隻在順河尋找。」

靜夜流著淚說:「讓她去吧,如果什麼都不讓她做,她隻怕會崩潰。」

這一夜,清水河上燈火通明,有的船順流而下,有的船逆流而上,來來回回地在河裡搜尋,還有幾十個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尋找。

到後半夜,更多的船、更多精通水性的水妖陸續趕到了清水鎮,加入搜尋的隊伍,清水河上熱鬧得就像過節。

天色將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顓頊趕到。

他一身戎裝,風塵仆仆,顯然是在軍中聽聞消息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驅策最快的坐騎飛奔而來。

小夭仍在河裡尋找璟,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就沒有出過水。她在水下,一寸寸地尋找,竟然從清水鎮一直搜到了入海口。

船把小夭帶回清水鎮,小夭不肯罷休,竟然想從清水鎮逆流而上,所有人都看出小夭已經精疲力竭,可沒有人能阻止她。小夭跳進河裡時,雙腿抽搐,根本無法遊動,她卻緊緊地抓著船舷,就是不肯上來,好似隻要她待在水裡,就能靠近璟一點,就能讓璟多一分生機。

直到顓頊趕到,他強行把小夭從水裡拎了出來。

小夭麵色青白,嘴唇紫黑,目光呆滯,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頰上,整個人冷如冰塊,顓頊叫她,讓她喝點酒,她沒有任何反應。顓頊掐著她的臉頰,強迫她張開嘴,將一小壺烈酒硬給她灌進去,小夭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整個人才像是活了過來。

瀟瀟用帕子把小夭的頭發擦乾,又用靈力把她的衣衫弄乾。顓頊用毯子裹住小夭,想抱她離開。小夭的眼睛驚恐地瞪著,一邊往後縮,一邊用力地搖頭,顓頊無奈,隻能由著小夭坐在岸邊。

小夭呆呆地看著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不管顓頊說什麼,她都好像聽不到,隻是過一會兒,就問一句:「找到了嗎?」

一直到正午,清水被翻了個底朝天,不但沒有找到璟,也沒有找到篌和意映,唯一的收獲就是一枚玉鐲。青碧的軟玉,不見任何雕飾,隻是玉本身好,色澤晶瑩、質地細膩,因為還未做好,形狀還沒全出來。

靜夜看到,哭著說:「族長說小姐不喜歡戴首飾,鐲子戴著倒不累贅,所以自己動手做了這鐲子。」

小夭猛地站起,顓頊拉住她,問道:「在哪裡發現的?」

一個人分開眾人,上前奏道:「在河下遊,已經靠近入海處。」

小夭急切地說:「璟……璟在那裡!」

「因為發現了這個玉鐲,所以小人們把上上下下又搜尋了一遍,連大點的石頭底下都沒放過,可一無所獲。想來是順著水流,漂入大海了。」

「那去大海裡找。」小夭的聲音好似繃緊的琴弦,尖銳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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