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濟生醫院（二）（1 / 2）
卓千昭打開了燈，未曾想兩盞燈中有一盞已經燒了燈泡，室內光線分布不均勻，打在紅木桌椅上，映出紅色的光，顯得有些詭異。
桌上壘著高高的病歷，她隨手一翻，最新的已經是十天前的了，正是她進入地鐵的那天。
難道她失蹤的十天裡，沒有新的病人？
卓千昭放下帆布袋和手裡的手記，正要去找周媽媽了解情況，要開門時，周媽媽端了一碗麵走了進來：「知道你沒吃，給你下了碗麵，我們坐下談談。」
她接過周媽媽手中的麵，放在了一旁的茶水桌上，說：「謝謝您。」
周媽媽和老頭同齡，也和他共事快三十年了，對醫院的情況那叫一個了如指掌，包括卓千昭父女的一切。
周敏燕長得不高，比卓千昭還要矮上一頭，但長得標致，歲月流逝也沒有改變太多她的容貌，眉心有一顆美人痣，卓千昭還小的時候，就記得醫院裡有一個「漂亮阿姨」。
但美貌不過是她一個不值一提的優點，周媽媽是濟生醫院的護士長兼兒科主任，醫學知識底蘊比起老頭甚至有多無少，能力也備受認可，除了外科手術相關，幾乎沒有她不涉獵的醫護領域。
後來卓千昭踏入醫學之路的時候，這位漂亮又有能力的阿姨也成了她的引路人之一。
「吃啊！愣著乾嘛？」周媽媽從自已的粉褂子中掏出一盞燈泡，像是知道辦公室燈壞了，「路過的時候看見燈光不是很亮，我來換燈泡。」
卓千昭也不和周媽媽客氣了，坐下來拿起了筷子。
這是一碗簡單的番茄雞蛋麵，亮紅色的湯底看著就鮮，細碎的麵碼堆在表麵，鮮嫩青翠的上海青圍在旁邊，右上角還臥了兩個荷包蛋。
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周媽媽難得笑了一下：「怎麼？失蹤的日子去當流浪漢了？」
卓千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都快忘了上一次吃到有味道的東西是什麼時候了，老頭走之後她都是啃麵包過日子，掉進地下又靠沒有味道的營養劑，上次吃上麵還是過期清水麵。周媽媽飲食清淡，做飯也是，但是她還是吃得很香。
「周媽媽，」卓千昭一邊吃一邊問，順便看了一眼時間，確認了還沒到上班，「我們醫院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老頭在四年前就性格大變，變成了卓千昭最討厭的難以言喻的人，雖然她的確是從小到大被罵大的，隻是因為實在不愛學習，但是在生活中，老頭是從來不會過多乾涉的。
不像後來一樣戾氣十足，路過的狗都會被他罵一遭，離他最近的卓千昭成了最順手的出氣筒。
周媽媽架起梯子，說：「四年前啊……如果非要說有事的話，那就是老板宣布撤資，骨科主任離職，濟生醫院整個醫院都落在了卓主任的身上吧。」
「還有嗎？」
「還有的我就不知道了，你才是卓主任最親的人嘛！」周媽媽把新的燈泡安裝上去，舊的就放進了粉褂子裡。
「我也不知道。」卓千昭從來沒覺得自已這麼餓過，也就沒有在意自已的吃相。
周媽媽遞給她幾張紙，指著她唇邊的油漬：「喏，餓壞了吧？這幾天去哪了？」
話音剛落，周媽媽的手機鬧鍾響了起來，她拿起來摁掉，跟她晃了晃：「出份報告吧，今天之內，上班乾活。」
「誒……媽媽我還沒跟你問正事……」卓千昭話還沒說完，周媽媽就已經離開，隻留下一句話——「吃完把飯碗洗了，食堂阿姨也離職了。」
卓千昭隻能匆匆扒掉了剩下幾口麵，呼嚕呼嚕喝了湯，不合時宜地打了個飽嗝，順手拿著飯碗洗了，抱起桌上的病歷就走。
一個合規的醫院，按最簡單的標準劃分，一般會有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四個等級。
但是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醫院，也不需要醫生，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相似的詞「治療院」和「治療師」代替。
濟生醫院沒辦法按以往的標準執行，因為人少，等級劃分不明確，選人考核也是老頭一手在辦，一般都是能者為先。卓千昭記事起到她被批準成為住院醫師，醫生們走的走、離的離，包括她就剩下十個人。這幾年來，慢慢地就隻剩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了。
卓千昭在醫院裡見過的醫生們，個個都有真才實學，她不了解治療師的水平，但是這裡的醫生絕對不會開出愈合劑就一走了之。
來濟生醫院的病人，大多數是被淘汰下來的缺陷者、已經沒有希望的絕症者、等不到救治的被迫等死的人，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底氣去和生活對抗，也根本不在乎這裡的醫生是否專業。他們需要一個地方去寄托自已的絕望，而醫生們的責任是在遍地的絕望中拾起微弱的希望。
「為什麼要開這麼落後的醫院呢？」卓千昭曾經問過卓凡主任。
「即使是最落後的醫院，也會有它的病人，總不能看不起病，就隻能等死吧！」
老頭的手記在月匈口被捂得滾燙，卓千昭迫不及待想要打開，試圖窺見這個卓越的醫者、沉默的父親的心理世界，但是她暫時沒有時間。
她在醫院的走廊裡奔跑了起來，找到了周媽媽，在工作時間內，她隻能喊「周護士長」或是「周主任」。
這些日子，不僅經常可以聽見有人搬家，患者也隨著少了許多，連醫院裡的職工也走得七七八八。卓千昭杳無音信的這些日子裡，都是周主任在打理一切。
厚厚一遝病歷最久遠的能夠追溯到卓凡主任打麻將欠下巨額債務那天，經過工作交接，年輕的小卓主任發現大多數已經治療完畢，隻剩下一例心髒手術。
劉嬋娟，57歲，風濕性心髒病患者，十年前於濟生醫院做完了心髒二尖瓣置換手術，現在三尖瓣發現缺損，已經到了不做手術就無法生活的程度。
「我沒有……」卓千昭皺著眉，就要說出「沒有把握」，但是周主任卻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鄭重其事地說：「不，這個醫院能做這個手術的隻有你。」
周主任說得也沒錯，如今醫院裡已經通過外科考核的隻有卓千昭一個人，但是老頭在的時候，她也就是打打下手、寫寫報告的菜鳥水平，哪裡有太多動手的機會？
但是這個醫院隻有她了。
以前還能在老頭麵前當個鹹魚菜鳥，反正還有人兜底，但是現在沒有了，卓千昭雖然已經練習了無數次做主刀的情景，但是還是沒有自信。
「試試微創手術吧！你最拿手的項目。」周主任生硬地朝她眨了一下眼，試圖安慰她。
微創手術，顧名思義就是創傷比較微小的手術，通常就是腹腔鏡、月匈腔鏡利用這些設備和器械進行開展的手術，腔鏡微創手術優點就是創傷小、切口小、恢復快。
卓千昭從小就拿著那兩個器械，被老頭要求疊紙，她要在半分鍾之內，用器械代替手折出最復雜的疊紙玩意，難度就像拿著一把底端是鑷子的長筷子在折紙。
這可把卓千昭折磨壞了，所幸的是，這是她學得最好的項目。
「臨危受命」的卓千昭無奈隻能應下：「好，我會試試的。」
「他走了，什麼都交給你，說明他已經認可你了，你已經通過了考核，是個合格的醫生了。」周主任淡淡地說，但是比任何話都要鼓舞人心。
卓千昭領了患者信息，把剩下的病例的收尾工作交給了周主任，兀自去找了麻醉科的老麻醉師吳一楠。
因為患者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承受鋸開月匈骨，卓千昭提出的方案是：在心髒不停跳的狀況下進行微創手術，嘗試修補三尖瓣，如若不能就替換成生物瓣。
術後，患者的右側腹壁處，會留下三個三厘米級的切口，不會造成太多生活上的不便。
吳先生不愧是跟隨老頭多年的麻醉師，他提出實施單肺通氣，即關閉右肺的通氣口，讓右肺塌陷，依靠左肺維持通氣，以三尖瓣手術提供較好的手術視野。
為了鼓勵卓千昭，吳先生花了半天，與她演示了無數遍手術流程，與此同時，患者的術前準備已經在周主任的指導下做好。
討論方案的時間是那麼快，周主任和家屬溝通好之後，手術定在了傍晚時分，卓千昭和吳先生從研討室走出，各自去做術前準備。
經過地下混亂的時間，卓千昭的時間觀念已經有些崩壞了，她根本沒有理會手中的通訊芯片，因為沒有刻意去看，也就忽略了其他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