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番外 我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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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揮劍,斬向那背叛之人。

魔王在身後悲鳴,昔日的同伴早已淪為枯骸。

勝利伴隨著人群的追捧,他們無能又無辜,讓她一次又一次,們心自問。

可戰爭停息,她始終沒有回頭。

時過境遷,她依然孤寡。

她在遊盪,亦在流浪。

大地茫茫,她竟無歸處。

———《勇者終章》

在那天,燈火通明,最後一條巨龍飛向天際,她終於能擊碎星辰之時,她忽然意識到,她選錯了。

蒼銀城,東門。

這裡是通往世界樹樹心的唯一路徑,精靈中最強的軍隊在此處駐守,以往異族的人隻要靠近此處五十裡就會被即刻誅殺,可那個穿著灰鬥篷的人背著劍袋走來時,他們卻舉手,歡呼。

埃爾拉,那是我們的埃爾拉。

他們這麼說,不隻是因為她細長的耳朵和翠綠的雙眼,更因為她是埃爾拉,是拯救了所有生靈的埃爾拉。

這裡是她旅程的第一站,她剛從陡峭的龍山上走回來,現在風塵仆仆,滿身灰塵。

她往日不會這麼狼狽,她是騎著龍上山的,她其實也會飛,無敵的劍聖亦是敏慧的賢者,可告別那條滿心憎惡的白龍之後,她就再也不想用那些復雜的術式了。

說到底,就連身後那把聖劍,也不會想再為她戰鬥了吧?

想到這裡,埃爾拉抬頭望了眼浩瀚的星空,據說那些是諸神的眼睛,它們會通過星星知曉人們的罪行,最終在亡者渡河時進行審判。

如山般高大的門開了,僅為她一人。

埃爾拉卻壓下鬥篷的帽簷,不顧那些舉劍示意的戰士,快步向樹心走去。

她或許在魔族入侵時和這些戰士並肩作戰過,但此時此刻,她卻隻想快點離開。

生靈在麵對滅世的危機時總是異常友好,因此,無論種族,她的戰友從來都是沒有私心的好人。

也因此,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在她波瀾起伏的壯麗人生中,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穿過恢弘的前廊,越過一座又一座凋刻著遠古大精靈的凋像,踏過漫長又好像無盡的階梯,她終於到了。

「埃爾拉,是埃爾拉嗎?」

老邁又充滿慈悲的聲音響起,她回頭,句僂的長者顫顫巍巍,扶著手杖出現在她身後。

「你是來」長者停頓了片刻,又斟酌了半天,才艱難吐出幾個音節,「參加慶典的嗎?」

是嗎?

埃爾拉左思右想,在看到老人緊攥的拳頭和眼角些微的晶瑩後才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埃爾拉笑了,她真的很美,像是神明精心刻出來似的,沒有一絲瑕疵,「大長老,我是,我來了。」

「既然」

現在的勇者,曾經的孩子。

曾經的苦難,現在的歡笑。

見證了太多故事的老人,終究還是鬆開了手。

長老,長者。

他知道怎麼選是對的。

「既然你來了,那祭壇的火,就交給你來點吧。」

老人把手杖交給埃爾拉,慈祥地笑了。

「雖然我老眼昏花,但這個,是火把,對吧?」

是啊,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她蹲下,恭敬地從長者手上接過手杖,咬了咬牙,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她不能再回頭了。

她臨走時,精靈們在她的行囊裡塞滿了果酒和肉乾。

要回來,埃爾拉。

精靈們熱烈地歡笑著,對她這麼說道。

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

圓舞鎮,北山。

喝酒,釀酒,就好像生與死的循環,貫穿了每個矮人的一生。

矮人並不醜,以高山和地洞為居所的他們,在剃掉全身的毛發以後要比大多數人類都要膚白貌美。

但他們不剃。

埃爾拉曾因好奇剃過隊伍裡牧師的胡子,結果是那之後的五場戰役裡哪怕她血液即將乾涸,牧師也要先治好遊俠不小心絆倒後腦袋上的腫包,再慢悠悠地喝口酒,然後不緊不慢地挪步過來,像念經書一樣花個好幾分鍾才治好她的腳傷。

從那以後,埃爾拉學會了尊重異族的文化和審美。

這座小鎮還像以前那些嘈雜,白日裡的謾罵和鬥毆和埃爾拉初來此地時毫無區別,甚至連內容都沒怎麼變,無非是麥酒和核桃酒誰更烈,又或者是昨天誰又耍酒瘋把自家攤子砸了之類的,鬧鬧騰騰的小事。

埃爾拉把醉倒在地的守城士兵們扔到牆角,又好心地把他們疊成一排,讓他們醒來後不至於吐得滿身都是。

「我不想那麼做!」

她忽然聽到集市上一個矮人這麼吼著,「往黑麵包上加麥酒,那既浪費酒,又侮辱麵包!」

「閉嘴吧老醉鬼。」又有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語氣充滿了不屑和嘲諷,「這是我們年輕人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想出來的好點子,你能懂什麼?」

「哈?如果往麥子上加麥子能算好點子的話,你為什麼不不不往果酒裡添果醬呢?」

又是這樣,瘋言瘋語,毫無邏輯。

埃爾拉認出那個老酒鬼的聲音,嘆了口氣,穿過人群,把那個毫無威信可言的鎮長提溜了出來。

「你乾嘛?要打架嗎?來啊!」

還沒醒酒的矮人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拳頭,什麼也夠不到。

埃爾拉盯著張牙舞爪的矮人,歪著頭,思索了片刻。

「帕戈亞,我拿那家店最好的兩桶酒。」埃爾拉指著不遠處一家店,「換你家的鑰匙,怎麼樣?」

「真的?」

快被自己的頭發和胡子卷成一團毛球的矮人鎮長停止了掙紮,眼睛一亮。

埃爾拉肯定的點頭,幾個呼吸之後,她拿到了一把秘銀做的鑰匙和「朵拉酒館」的兩張收據。

這比她想的要輕鬆。

或許她不該總想著用劍和暴力解決問題,她的一生大多數過錯都在血和骨的交響樂中鑄成,這片漫無止盡的大陸上的人總覺得她劍所指的方向永遠正確,但她明白,如果她將鋒刃指向自己,那很多在別人看來不死不休的問題,都隻是幾場糟糕的宴會便能解決的普通鬧劇。

帕戈亞的小房子一如既往的髒亂,地上散亂著各種物件,上次她來時,魔族的狼蛛騎士擊潰了矮人的每一道防線,是她的隊友獻祭了包括自己在內二十六名矮人天魁的姓名,才將戰線止於這座邊陲小鎮。

之後,飢餓,災荒,戰爭,屠殺

之後,艾西拉爾,奎隆,斯凡登,耶爾拉普,索阿

勇者認識的大多數矮人都死了,死去的人死得明明白白,活下來的人卻活得不清不楚。

帕戈亞不願收拾他們的遺物,他以為隻要將這些沒了主人的釘錘和圓盾像以前那樣堆在那裡,那群比蟑螂還命硬的牲口就還能回來。

回來,喝酒,吃肉,歡呼,跳舞,因為他沒保養好這些上等的兵器打他一頓,然後繼續,喝酒,吃肉,歡呼,跳舞。

帕戈亞一定是這麼想的。

但戰爭在千百年後才算是一段僅供消遣的史歌,在戰爭結束後的現在,乃至之後的幾十年,戰爭就隻是戰爭。

無辜的人無緣由的死去,有罪的人等不到赦免就永遠睡去。

也許前幾天還有人記得自己為何要遠走他鄉隻為揮舞手中的屠刀,但僅需片刻,當他們認識到那些濺射到自己鼻尖上的液體代表了什麼之後,所有詩意都失去了崇高。

他們不會回來了。

她踏過某個將她撲到在地,用身體幫她擋住漫天箭雨的戰士留下的圓盾,終於找到帕戈亞本應用生命守護的寶物。

一枚紫色的石頭。

不是寶石,不是翡翠,不是琉璃。

隻是一塊泛著紫光的石頭。

她蹲下,將那塊石頭放進背後的獸皮包裡。

「你什麼時候回來?」

醉鬼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含湖,他打著酒嗝,胡亂的咕噥時不時從他臉上的大胡子裡傳出,「你也該回來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會兒。

左思右想,她打了個響指,某個魔女的掃帚憑空出現,被她扔給了三寸高的矮人。

「我不會,沒人會。」

「別再讓我擔心了,帕戈亞,就當是為了我,收拾一下屋子吧。」

「你這樣,我的路也不好走。」

說完,她頭也不回,也沒讓身後的矮人看清她的臉,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從熱鬧的圓舞鎮離開。

沒帶酒,也沒帶烤肉。

帕戈亞其實也沒有理她,隻是把手上的掃帚一扔,胡亂地在地板上扒拉出一塊像樣的空地,就呼嚕打得震天響,沉沉地睡去啦。

說起來好久沒去工坊了。

在夢裡,好多人,高的,矮的,都對他這麼說。

去看看吧。

人類的王城,金碧輝煌。

他們和精靈一樣高高在上,但比起精靈天經地義的高傲,他們的傲慢更像是為了彰顯欲望,拉踩他人。

當然,她還記得那句話。

自始至終,任何人都沒有錯。

當然,她也記得那句話。

要為了那些可以失去的東西而活。

不知為何,那隻域外的惡鬼隻是看了她一眼,就給了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繁榮的街道,華麗的服飾,幾家麵包店飄出的濃香讓整個王城都沉浸在戰爭的餘毒之外,好像小巷深處那些還未清理的血跡和骷髏都不存在似的,短命讓人類容易認清現實,比起緬懷過去,他們更願意把時間用來尋找新的羈絆和意義。

她很羨慕人類。

她也曾疑惑過以前那個自己是否有過虛妄的愛情,可萬千思慮過後,她想做的居然還隻是追逐。

那應該不是愛吧。

人類最偉大的造物便是永恆的愛。

可她相信,居於人類之上的造物中,總會有比愛更偉大的事物。

拿出王族給過她的勛章,守城的衛士們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便打開城堡的大門。

上次見麵仍提不起劍的孩子已經成了巍峨的國王,可真見了朝思暮想的勇者,他又變成了怯懦的孩子。

「埃爾拉,你來了。」

他小心翼翼,但這片大陸,再加上所有星星,隻有他知道埃爾拉要做什麼。

埃爾拉看著低頭的國王,左思右想,欲言又止。

最終隻能嘆了口氣,從懷中拿出無垠之土燒成的玻璃瓶,遞給他。

國王沒有猶豫。

金色的王者之血從他的指尖流出,足足兩分鍾,金色褪去,隻剩凡人的鮮紅和抽魂般的痛苦之後,他笑了。

埃爾拉,我親愛的埃爾拉。

你不用自責,你不用愧疚。

你也不要擔心,就像那天黃昏時頌歌裡唱的那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黎明過後是一半的光明。

黑夜來臨也有漫天的星光。

哪怕日蝕時分,大海深處,皎白的珍珠仍熠熠生輝。

就像歌裡唱的那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不要害怕,你也不要彷徨。

接下來的旅途無盡而漫長。

但請你記得,我們在,他們也在。

時間的河漫不過仁慈,命運的軌擊不穿美德。

埃爾拉。

我們親愛的埃爾拉。

我們永遠支持你。

我們永遠是你的朋友。

鬆原,荒野,皚皚白雪。

黃沙,蜃景,烈日灼灼。

大陸以北,魔族之土。

他們皮膚黑紅,是要抗衡歹毒的驕陽。

他們眼白青紫,是要尋找黑夜的困獸。

他們也是人,隻是活得更難,走得更遠。

他們也沒辦法,隻是連年飢荒,婦孺皆死。

南方的人叫他們魔族,可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在最開始,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是誰呢?

是誰最先揮舞屠刀呢?

是魔王吧。

可是,隻有南方的人才叫他們魔族,那他們的王,又為什麼是魔王呢?

他們,又為什麼把自己的王,稱之為魔呢?

驚懼,惶恐,無可奈何。

這片大地相比之前,居然好了不少。

田在,井在。

蠻荒之地,竟無餓殍。

她望著連綿不絕的燈火和營篷,怔愣了很久,很久。

任何人都沒有錯。

這段話在她腦中不斷回響,仿佛童年時霧中的那個小院,寧靜,空曠,又美好。

大家都隻是想活下去。

任何人都沒錯,你也沒錯。

所以別哭了,繼續你要乾的事,繼續你要走的路。

總有一天,苦難會從這片大陸上消失。

那不是因為大精靈的低語,也無關人類教會的祈禱。

那是你,和我,和那些死去的人,所有人,一起開拓的路。

活下去,埃爾拉。

帶著我所有的期望,活下去。

「不,不」

不該這樣。

盡管她在流淚,但往事仍催促著她繼續旅途前的準備。

她趁著黑夜,悄悄潛入營篷中心,最大的那個黑帳篷。

「你來了。」

少年躺在獸皮床上,好像早就預想到她的到來。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勇者,用猩紅的尾巴指了指桌上的陶罐。

「東西在那,滾吧。」

她一言不發,將陶罐裝進包裡就走。

勇者離開後,過了許久,年幼的魔王在夢中喃喃自語。

「別死別死」

逃離了連綿的魔域,點綴好旅途的前路,埃爾拉終於能完成最初應許的期願。

她來到大海盡頭的神山。

經過數十年的跋涉,勇者終於得償所願。

她望著綿延到天際深處的階梯,回首,向載她而來的巨龍道別。

「你恨我,我也恨你。」

「我恨你為什麼沒有殺死我。」

「你恨我為什麼要放棄一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老師要比你想象中博學,他幾乎解釋了我所有疑惑,可我也因此意識到自己沒有預想中那麼理智。」

「所以,是的,我依然不願意回頭。」

「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讓我留下,想讓我回家。」

「可是,那些沒有家的人呢?」

「他們回哪兒?」

巨龍一言不發,轉身,飛走。

埃爾拉凝望著它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家鄉留給她最後的記憶。

但,路,總要走。

她不再猶豫,背著厚重的行囊,踏上第一格階梯,不再回頭。

傳說大陸的西邊有棵和世界一樣古老的參天巨樹,與世無爭的精靈在那裡生活。

在日與月交匯的第三千萬個晨曦,那棵樹掉落了一顆飽含生機的枝丫。

她一步,又一步。

在六萬節台階以前,還有朝聖者的屍骨陪著她。

傳說大陸的東部有座鋼鐵鑄成的神山,熱情似火的矮人在那裡棲息。

在河與海相撞了五萬年之後,巍峨的神山被敲打成一塊無堅不摧的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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