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初識愁滋味(上)(1 / 2)

加入書籤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可若是招搖而風流的多情,無情又是什麼?無情又憑何傷多情。

------------

謝道生數了數盤纏,計量了下時日還有多久,猶豫罷便帶著滿腹愁緒睡下了。

他做了個夢,夢中他們似乎在堂中,他夢見明明坐在咫尺身畔的師妹,給過自己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她就要走了,夢裡他明明看見師妹臉上也有哀傷,夢中自己亦神傷,可為何夢裡的自己和師妹都默認了分離,夢中驚醒後,他下意識喊出聲來,惹得隔壁徐朝環罵了句『有病』。

謝道生笑了笑,黑暗裡扌莫了扌莫臉——濕乎乎的,那真的隻是夢嗎?謝道生心想。

片刻難寐後,謝道生還是睡著了,這一次他再無夢,一覺酣甜,直至天亮。

客棧中二人梳洗已畢,下樓用飯。

」怎麼?本姑娘長得談不上好看卻也不醜吧?何故每天對我臭著一張臉。「翻著白眼的王朝環咽下最後一口粥,暗諷到。

」哦,吃完了,那便走。「謝道生隨手放下啃了半個的饅頭,然後起身。

」我開玩笑的,你先吃完啊。「女子有些難為情地急道,她有點懷疑這小子今日是不是腦子壞了?可平日裡這般逗弄這小子也不曾這般啊,這小子不一直都是能拖就拖,估計心裡應該老是在琢磨怎麼把自己拖死好重獲自由嗎?

」怎麼?你不著急找你要的東西了?我們已經在這裡夠久了,不是嗎?「謝道生帶著些冰冷,的確,他們已經留在琅琊城百餘天了,如今已是仲夏時分,正逢一年時間內白天最長的時候。

」哦~明白了,你是想早點找到我要的東西好擺脫我趕緊去尋你那小美女師妹吧?「

」是。「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還不快走。「

見平日裡若是被自己這般說一定會臉紅脖子粗的這小子今天怎麼突然如此爽快承認。

可往日雖忸怩卻可見神氣,今日爽快承認了怎麼反倒似滄桑了些。

不過想來也是,那邊秋聲才離開琅琊,他師妹也終於和那邊家公子訣別,可轉眼間,又和一名夏公子好上了,住進了夏公子贈送的一家驛館的上房,而他還在這裡,他離他師妹的距離除了自以為有過的短暫靠近外,便又遠去了。

----------------

那些風月話本裡常見的情節,一個女主周旋於多個男主之間,譜寫一段段或淒慘,或溫婉的愛情故事。此本就悖逆了人間常倫,可偏生得有許多多情兒女初生牛犢不怕虎,明知偏向虎山行,終究飛蛾撲火一次次,深淵上的薄冰共舞一次次:直到徹底化作飛灰,又或者墜入地獄,他們才會明白那被過分考量的情之一字何其苦辛,如若鴆毒。

方知乍見生歡,再見猶歡,三麵依舊歡,於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最平庸最乏味最無趣的才是最珍貴與最難得。

洗手做羹湯與笑問粥可溫。

所謂是人間至味是清歡,清歡便是清歡,不需要天賜良緣伴隨的諸般苦難,不需要念叨著《江樓月》楚楚戚戚。喜歡他,就告訴他等他,等掉情欲淡了也無所謂,等到韶華空逝也無所謂,等到行將就木猶且孤身一人也無所謂,等到世人唾棄,刀斧加身,等到寒暑相殺,世態炎涼,無論風霜雨雪雷電霧塵,都要等,隻要那人告訴了你心意,而你又愛他。如果哪一天你不等了,就是你不愛了,哪怕是不愛過。

世間男女莫不應如是,非如是,即是不愛,便應考慮是否棄之,不棄自承苦果,棄之即見自在。

若說什麼相知難,相守難,人間寂寞,情欲何謂……便縱情肆歡,趁年華大展風流……天道之下,那人還與與街上野合的動物有何區別,那就隻是繁衍罷了,那麼人何以為人?人的萬『靈』之長的靈字便要蒙羞,倒不如叫繁衍之長來得更加合適。

這位容貌平平,最多算是良家女模樣的徐朝環生來十八年,自知道了情愛之字意後,便是如此認為。

所以年幼在蓬萊,師長教授解字時她的一番言論惹得包括師長學伴們哈哈大笑,她都哭了他們還笑,所以她每每披上碩大白袍罩住自己,再拿上布條裹著的白棒挨個在幾百個島嶼間縱橫跳躍,包括那些故易但又不能讓她發現是故意,讓她打的師門長老。因為不讓她打那一下,她就去闖禍,發現故易讓她覺得不解氣的,她也要去闖禍。今天偷了這家符籙換到那家,明天把這家的風溶草扔到那家凶手的食槽裡,她很能闖禍,而且每當一家丹藥裡的風信草被換成了碧羅花,一旦確定是她所為後,得趕緊去確定另一家何在,她很講道理也很講誠信,罵了她,就得揍,揍了就不去使壞了,如果要使壞也要一對對使,她信誓旦旦胡說八道說這就叫周易,所謂周而易始,丹房那些仙氣飄飄的長老們有的吹胡子瞪眼要揍她打她屁股,有的卻說當少主屈才了,還是應該給他們當關門弟子,這可不比她胡說八道還胡說八道,嚇得她經常去偷蓬萊丹當彈球玩。

雖然挨了不少打,受了不少罰,卻愣是把那些敢笑話過她的人都揍了一遍,等她要對著賬本開始揍第二遍的時候,掌門帶著太上長老們來找她了,給了她把白玉劍,又給她鄭重其事正了正衣冠,然後掌門雄赳赳氣昂昂轉身,指著容貌平平,還掛著鼻涕沒吸溜乾淨的她說,這就是咱們第十三任少主了,於是她還沒來及感受下風光,便被抬上了轎子,送往了寒玉府,自此閉關修行到這次出山,所幸閉關前她把賬本給毀了。

所以容貌平平的她很多人瞧不上眼,剩下的人大多看不到她會直接忽視,隻有極少數和她深深有過接觸,伴過她左右的人,於是那些人都喜歡上了她,卻也都自覺地離開了她;所以雖然朝天宗居於南海,傳說有仙人血脈,故男女都俊雅的七百星羅島中,她迄今沒能喜歡上任何一個人,自十三四歲時便好奇想去嘗嘗情之一字的味道的她至今沒嘗到,雖然她還年紀輕輕才十八歲,卻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不能了。

所以她覺得修煉不苦還很容易,所以她成了少主,所以她八品以前無瓶頸,真正認真修行不過五年,便到了八品巔峰。

甚至有時她想哪怕是苦也好,可實際上有一堆小山的三仙山那邊從不離山,鬱鬱寡歡,一人一個山頭的凶狠的師叔師伯們每每說要打掉她的想法,她卻想明明是要擰掉她的耳朵。

直到她站在最南的島嶼,看到過海上凶潮後,她便不再有雜念了,隻覺人間世,皆閒事

踏上大陸那一刻正打算好好感受一下新世界迷茫的說,她聽到有碎嘴的漁人說這女的長得不好看但也不醜啊,三十來歲的模樣而且看著白袍緩帶也不像缺錢的主,怎麼就想不開了~說不得是患難相伴的正妻被什麼官老爺富商闊了就拋棄了~

寥寥數語,又給她打開了新世界的新世界,於是她靜不下心來繼續感受迷茫的情調,生氣了,一跺腳運功《汐落》,一道海潮襲來將她托起二十餘米,不斷升高,一瞬間水勢如潮,那些人跪下便拜,可笑的是嘴裡還念叨著『神女贖罪,神女贖罪~』。

然後她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趕緊溜了,估計會留下一段海女顯聖的傳說,然後他們再弄幾次祭祀活動,追尋一下上天啟示。

本以為下次還會再踏上大陸機會再好好感受迷茫情調的徐朝環也許沒想到這是她第一次踏上大陸,也是她最後一次踏上大陸。

而仿如命運寵兒的她,想吃苦,便有了苦。吃了苦,又有人來幫她解了苦,於是她便繼續飛向九天之上。

她很幸運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命運好得不似人間人。

他很不幸運,想要什麼命運總是會劃幾道裂隙再給他,然後問他接不接受,若接受,那就再摔碎了再問你,直到你再也品不出其中一絲味道,也許人間太多這樣的人。

--------------

徐朝環看著謝道生並沒有太多的同情,反而多覺得有些可笑,叫李寒煙的那女子可笑,眼前這叫謝道生的男子比她還可笑,隻是多了份可憐罷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徐朝環在乎的,她隻在乎那些琅琊城各大家族的眼線,他們盯了自己這麼久卻一直不動手,徐朝環已然明白了身在琅琊城中沒人會來殺自己,看來他們要麼查不到自己所以不敢貿然動手,要麼查到了自己,不一樣還是不敢動手嗎?於是她看向那個起身的男子,覺得他其實似乎也許也有點可憐。

」今日去何處?「謝道生問道。

」找找煉丹的地方吧。「其實現在去哪裡已經早都無所謂了,琅琊城估計也不想讓自己死在城中,畢竟她的那些師叔伯們也不是好對付的,所以那天其實她和謝道生在銅鏡上時,當她以被冠以五百星羅島武學之最的三仙山秘法刺出那一針時,瞞過謝道生易,可銅鏡下那人呢?那一絲紊亂了一丁點的額氣機當真隻是巧合嗎?她可不信,隻是也不敢賭。不過她也得表現出自己的確中毒著急的樣子,所以天天往丹房晃。

興許是自己手段不夠狠辣吧,所以這小子近些日子越來越敢不聽話了,搞不懂的還以為自己是跟在他身邊的丫鬟,不過看在他如今這般可憐的份兒上就饒過他吧。

」我不需要你同情。「謝道生出言道。

」呦嗬~小郎君還挺硬氣,可你如今在這琅琊城裡已然臭名昭著,誰都知曉你貪戀李寒煙美色,又做作又膽怯懦弱,李寒煙如今跟了幾個男人了,你又做了什麼?「徐朝環諷笑道,其實或許心裡本無一絲惡意,她隻覺得這些不都無所謂嗎?就像剛剛登臨大陸的她被那些當時的海邊漁民們奚落一樣。況且這小子近來不也沒少被人這樣奚落嗎,連客棧的門房有時都會聊著這件事兒打牙祭,這小子也隻不過是把拳頭捏得咯吱響然後端著飯上樓嗎。身後頓起的哄堂大笑他不都不在乎嗎?

或許後來曾有一縷神遊意飄過這裡,隻有那個神意中的謝道則看到了此刻眼前謝道生眸底的無盡屈辱和漸漸氤氳起的水霧……那一日轉頭閉門時謝道生還閉上了眼,更惹得下麵這家客棧的熟識常客們一陣嬉鬧,笑那男兒怎得似女子嬌弱,身邊伴著個女子還眷慕著那美人師妹,豈不知美人配英雄,他身邊能有個破抹布陪著就夠了,還要求什麼呢,隻是顧忌樓下那一直陪在男子身邊不離不棄的閒淡女子沒說得太直白罷了。

隻是那些風言風語,最初是因何而生呢?或許是那光亮太耀眼,於是她近旁那不那麼光亮的圈點便成了可憎之物,讓人欲除之而後快。

偏生得不自知的圈點還依舊在光亮之側飄搖,注定了在憎惡中隕落。

有人用五百年光陰解一個『緣』字隻今猶自沒能解出太多真意來,那麼人間落一子,拆一個『情』字呢。

於是天蘭山脈的千年落雪,很快就要升起的熔熔烈陽,注定會在盡頭相逢。

世間無情傷多情甚多,可多情傷無情亦不少;隻是多情傷無情總有情字作開解罷了。

這場紛紛擾擾的紅塵劫中,也許很快一切就會結束。

」你——!「謝道生怒目回視。

大街上人流熙來攘往,此刻不少人看著一男子突然轉身對著身後的女子這般怒目而視更有打人的傾向,反觀女子本雲淡風輕,而今瞬間楚楚可憐。一時間眾人紛紛指責起了男子的無禮。

琅琊城民風開放,經濟富庶,如果招惹不到城中大家子弟那麼多數人還是比較樂意路見不平,先張口罵兩句再說。

謝道生想反駁,可悠悠眾口自己的反駁何其無力,反觀女子一臉雲雨,謝道生咬牙離開,見謝道生離開,那女子趕緊如被薄情郎拋棄的良家女子一般追上。隻等到了無人處,謝道生駐足,徐朝環有些好奇這小子怎麼停了下來?

「動手吧。」謝道生轉過身來,此刻已然有了部分理性,卻依舊怒火無處可泄,還有更多的是疲憊。

可即便如此,他還死守著他自以為的道義。

「什~什麼?你找死啊?」徐朝環有些懵,今天的這小子怎麼了?魔怔了?平日裡不都一副任打任罵不還手不還口的風雅之態嗎?甚至因此淡泊品性還在這城裡少部分人口中落得了個淡泊口碑,今日怎麼如此不對勁。

「是,我是想找死。我想看看威脅了我這麼久,天天要喊打喊殺的你能怎樣讓我死?」謝道生出言道,隨後不顧徐朝環釘在自己命脈上的氣機亂流產生的痛苦,一劍遞出,毫無防守,甚至連護體氣機都刻意散掉了。

謝道生相信,徐朝環能殺死自己的傾力一擊,護體氣機存不存在也許不那麼重要,可自己的劍也必能送進她那微微隆起的月匈脯。

謝道生在賭,贏了隻是贏了而已,可輸了就會死,可他還是要這麼做。這是他第二次拿起了少年人的熱血當頭,不知結果會如何;第一次,是見到邊逢秋牽起師妹的手那一次——那一次他輸了,輸得徹底,師妹在一旁恍如看客。

那麼,我來任君殺,君何故不動手?

看著因為躲避不得不靠著牆角大口喘息的女子,謝道生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徐朝環徹底害怕了,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

這一百天以來,她親眼看到了謝道生的意氣如何被一點點消磨,從最開始幾次對自己試探性出手被自己碾壓後,便老實了起來,然後每天他都會看著李寒煙出入各處所謂城中名流之所。徐朝環不得不承認,那小妮子的確天生得一副好容貌,尤其如今漸漸張開打扮起來,更是隱隱有了些許美人相。相比之下,留在謝道生身旁的她簡直就是明珠暗投。

她看著謝道生的眼神覺得不對勁,可奈何一百天過,此刻身體裡內力正值最低,僅僅隻有兩成不到,比她預想還要糟糕,但否極泰來,今日一過,她的內力就會開始恢復了,此刻內力本就不穩,勉強或許還能勝過這小子,可就怕萬一素來穩重的這小子再受刺激走火入魔了可怎麼辦?

一時間明明更強的徐朝環心底隱隱生出畏懼,想要和解,強弱之勢,如此輕易便改換,隻因為有人漸漸開始押上了全部,把命也推進了賭桌。

徐朝環還在猶豫,謝道生已一劍刺來,劍光極快,徐朝環隻來得及用手握住劍刃。同時全力催動那伏藏於謝道生身體裡的兩道氣機,可卻驚訝發現殺不死他,謝道生眉心隱隱有白痕,那白痕徐朝環看不懂,任她道心通明這輩子也不可能完全看懂,因為她的命太好。

迷霧中的人看不清迷霧外的人,迷霧外的人,也看不清迷霧中的人。

鮮血從劍尖滴落,在女子喉前,可惜隻是掌心血,卻非咽喉血。

一劍不能封喉,便是無功,知道自己這一劍殺不死扌莫不清內力的這女子的謝道生撤劍而回,伴隨著『呲啦』一聲,女子有內力護著的掌心還是有血口子。

」為何不殺我?「生平第一次將殺人念頭付諸於實行的謝道生問道。

女子一愣,隨後明白謝道生大概還不明白自己額頭的印痕,雖說自己本意也不是殺死他,隻是逼下他好讓他重新聽話,哪怕剛才一剎,隻要對方殺不死她,就算沒有那道白痕,她也不打算殺死他——但這不意味著她好心腸,隻是因為朝天宗高高在上的少主從來還沒真正殺過人罷了。

」不想殺,你的命我要了也沒用。「徐朝環冷冷道,掌心還在火灼般的刺痛,這是她第一次與敵人交手中受傷,從來以碾壓之姿麵對手的她第一次對死有了概念。

而且誰能想到堂堂朝天宗少主,道心生來通明之人,未來要繼任五百星羅島,甚至可能參與爭奪一代武林第一的人,在已入八品巔峰的某一年,被自己自以為完全可以掌控的小小六品高手,差點殺死在宗門外的某條不知名小巷裡,甚至隻因一時貪圖口快過了過嘴癮,這一瞬間徐朝環也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了。

」多謝。「沉默著離開的謝道生突然駐足說道,他還死守著那或許會將他拖入淤泥,讓他窒息的,該死的道義——可又或許這道義最後會成就他也說不定。

聽聞道謝,徐朝環也是一愣,果然,雖然自己方才有點可笑,但這小子依舊還是最可笑的那個。

看著謝道生遠去,走出了幽深巷子,徐朝環在身後道。」你能用劍抵得住我的口,可你抵得住日裡客棧看客的口嗎?你抵得住方才街上罵你的人的口嗎?你抵得住那些你明知從何而起的謠傳的口嗎?或者那不是謠傳,你明明該用劍抵著你自己的月匈口。「她是那五百星羅島上的小霸王,來了這琅琊城,欺負不了全城人,難道還欺負不了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嗎?明白謝道生不會再反身殺來的徐朝環努力拱火道,可她也許想不到或許有一天這火會燒到她自己身上呢?

可燒到又如何,恰好燒死了那一點塵念,反倒助她更好上九霄罷了——誰讓她運氣一直很好呢。

那個巷子盡頭走進光亮裡的年輕人不知道聽到沒有,他就那麼消失了,去找他的師妹,可那女子真的值得他去找嗎?徐朝環又有些想笑,從小她很喜歡笑,隻是不知她有沒有察覺到過,眼前人模樣便是她的意中人模樣,人間多少咫尺又天涯。

莫嘆天教命途總陌路,當年予君曾擦肩。

------------

傍晚時分暮色正濃,在驛館外老槐樹下等候多時的謝道生終於看到了那一雙般配的人影在夕陽中手牽著手走來,看著那雙手,謝道生覺得眼睛刺痛,可他還是像個狗皮膏藥般時常來。

他記得當第一次看到師妹和邊逢秋在分別前夜第一次牽手時,他強忍著無視。很快,邊逢秋去京城參與殿試,臨出發二人分別也分手,他們更像是一場青春邂逅。他以為師妹短暫玩鬧也該靜下心來與自己去尋劍了吧,可不曾想,還沒和自己關係如初的師妹便又入了張府——琅琊倆家張府,一家從四品公子張雲起,一家正四品,公子名張鈺君,皆是算是近於城中一流門戶。

那一晚看著二人牽手從華燈裡走出來,他又一次心痛如刀割,輾轉難眠到午夜,喝了無數碗馬奶酒——因為師傅不許他們喝酒,李寒煙自然一出門便漸漸不當一回事,可謝道生記得,他從來很守規矩,可他又實在太痛苦,所以他想馬奶酒應該不算酒,那一晚可他卻覺得怎麼都喝不醉自己,眼見酒空了一壇又一壇,可他卻依舊覺得有些撕心裂肺——原來,酒能消愁都是店家編來騙人的,神誌有些模糊的謝道生呢喃道。

」師妹,師妹也是騙人的,李~寒煙~,你個騙子。「摔碎了酒壇,一身酒氣的謝道生被店家奪走最後一壇酒後,隻當他是個受了情傷的落魄年輕人,付不起酒錢卻不小心喝太大了,八成是不想付錢裝醉,不過也許有那麼一絲可能是真醉了,但看這麼可憐,估計打斷腿也討不到幾個錢,說不得還要惹上官差,罷了罷了。於是店家幾人並未打他,隻是將他趕出了客棧外。

謝道生抬頭看向空中圓月高掛,指它惡狠狠罵道。」騙子!「

月自依舊無言。

都說酒壯慫人膽,可哪怕被壯了膽他還是不敢直接去找師妹,他怕言明了心意師妹會嫌他心思骯髒齷齪,所以他找去了張雲起,那個牽著師妹回去的人。

他忘了自己如何闖過張宅大院,張府裡是不是有很多六七八九品的高手……他記得他見到了張公子,然後質問他『是不是喜歡師妹,你要真喜歡,我把師妹讓給你如何?』自家師妹心思自己如何猜不透,不是又心生歡喜豈會和人那般親近。但他還是來了,來得路上他可不是這麼想的,他是想要把師妹搶回去的啊,可怎麼出口便成了另一番話語?難道他想要保證愛著的人幸福,哪怕不是他?莫不是他死守的那該死的道義之心又開始作妖了。

他不記得怎麼回復的,他隻記得翌日晨,他鼻青臉腫的在離張府四裡外的小巷醒來。

他隱約記得有人敲著自己額頭讓自己別毀人家女子清譽,再問與他又何乾係?他說他是李寒煙師兄,於是他被惡狠狠揍了,多少個拳頭落在自己臉上身上他數不清,隻是這才明白,李寒煙沒有說過,那麼自己原來在李寒煙身邊從來都沒有名分。

男子向女子討名分,古來幾曾有之?實乃滑天下第一之大稽!

於是鼻青臉腫的謝道生在外邊躲著,忍受著那以為自己要逃,在徐朝環操縱下讓自己心脈刺痛的氣機,待臉上腫差不多消了些後去見師妹,這才發現二人已在一起。師妹也告訴了張雲起自己的確是他師兄,自覺慚愧的他趕緊連連向張公子道歉,幸虧張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與他一般計較,他在師妹教導下對張公子大恩大德感激得無以為報。

於是還想要守在師妹身旁的他已成了琅琊城工資圈裡的笑談。

那時他不是沒想過離開,隻是終究放心不下師妹,況且單為了修行也應該留下,因為近來他找到的一些消息以及師傅先前說過的話中,他得到了一個線索,似乎因為自己修煉的是《南明劍訣》的緣故,所以必須要搭配南明離火劍才能入九品,雖說如今他才在五六品之間徘徊,或許是因為那名為徐朝環的女子對自己的施針與下毒,尤其那兩道盤踞於心脈和百會的氣機總是多有掣肘,可師妹卻似乎已徹底迷失於情愛,荒廢修行以致功力到如今還不見長進。

謝道生有些替師妹惋惜,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妒嫉,頓生羞愧,不好再想。

直到後來,師妹與張雲起再度好聚好散,他心想師妹這下總該看清,是否情移自己且不論,至少該同自己好好修行才是,可不曾想,漸漸盛開的師妹又住了這夏公子送的驛館。

本以為能相守一生之人,轉瞬和旁人有了邂逅且當玩鬧,復又和旁人生了愛慕出雙入對,眼看已成眷屬,哀莫大於心死,謝道生選擇放下成全,其間之苦緘口不言,終於失而復歸他想女子應當已清醒,該好自為之了,而他的心又一次漸漸動了起來畢竟多年相伴這斬不斷的師兄妹羈絆,豈那麼容易一斬即斷。

可不曾想,得而復失,失而復得,而今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再得而復失。

謝道生感覺心髒要裂開了,師妹究竟想要什麼,他的榆木腦袋想不明白,餘生漫漫,他們二人勤於修行,內力高深,相伴白首百年綽綽有餘,為何如此貪羨於此一時風月,而且自己心意,師妹不是不知,那她想要什麼,邊府的膳食還是張宅的寬大又或者黑白兩道通吃很厲害的夏家公子送她的這座風景甚好,臨著江流的驛館還是人前風月顯擺的譽美嗎?又或者師妹真的很飢渴?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明白得向師妹表達心意,而不能像之前那樣像個可憐的野狗,讓師妹或許因為不忍才回到他身邊。

這家驛館風景的確很好,正在江畔想必價值也不菲,靠著河岸邊古樹站著的謝道生看向夕陽方向,大江東流,天南山脈常年下雪,必然在西方十萬大山的蔥嶺之中,隻是他們還沒找到回山的路罷了,等修行有成,入了九品,闖出一方江湖天下他就帶著師妹回去——謝道生第一次覺得夕陽如此好看,哪怕另一邊師妹和另一個人挽著手,哪怕自己容貌平平,一窮二白,他相信隻要自己和師妹說了,早就知曉了自己心意的師妹一定會同自己走,一定的。

於是謝道生看向師妹身旁男子的眼神裡甚至帶了些許愧疚,他覺得師妹不該如此玩弄旁人感情,此非君子所為。

因為夕陽下的河岸很美,所以夏之情將之送給了李寒煙,李寒煙也很是喜歡,更何況夏之情通曉吹簫之術,很是厲害,多少女子為其鳳簫聲動心,而那麼多女子裡他卻喜歡並選擇了自己,李寒煙即慶幸又自傲。

因為夕陽下的河岸很美,所以他們每每會將馬車停在遠處,攜手走過這裡,十指相扣中說不盡的郎情妾意。

謝道生覺得心口有些窒息,他有些懷疑自己該不該來。

夏之情送著李寒煙入了驛館的門,兩人似乎在口勿別,金黃色夕陽灑在二人身上,光影裡看不真切。

有人覺得光影好刺眼。

終於二人你儂我儂結束了,李寒煙目送身段修長,長相俊逸夏之情離去,從始至終沒有看過老槐樹下的謝道生一眼,夏之情轉身離開前倒是看了他一眼,和煦一笑,可能知道自己就是李寒煙那個師兄故不在意,這讓謝道生心裡愧疚更深。

眼看目送著夏之情離開的師妹就要關上門,謝道生還沒來得及猶豫,步子便先邁了出去。

」師妹,等等。「

聞言李寒煙方看了過來。」師兄。「仿佛才剛剛看到他一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和的金色灑在李寒煙長長的睫毛,仿如金色眼影,臉上的金色絨毛都明晰可見,這是謝道生第一次這麼近直視師妹的臉,這一刻才恍然,師妹真的已經張開了,頗有幾分他眼中的天姿國色的風采,難怪那麼多男人趨之若鶩。似乎謝道生耳邊似乎響起一聲清音——她亦照單全收,雨露均占。

那聲清音謝道生隻覺模糊聽不真切,也不在意。

------------

不過也許多年以後,廣陵江上或許有場復相遇,那時一樣夕陽西下,江上夕照之色,其美不比當年那個創出《逍遙遊》的男人駕舟乘風西去時所見的那如畫卷一般的天空差,而論驚天動地程度,他要做的事情也不比當年那個一怒之下發瘋掀翻了整個人間棋盤的魔頭做的事情小,隻是那個魔頭雖變化了模樣,但在五百年的史書中留下了印記,而他卻會有些不同。

昔人逆江而行遇天道截殺,幾近斃命;及後人時卻是順天理而為,故一路風調雨順。

隻是卻又在這廣陵江上兩個不該相遇的人相遇了。

那一日,同樣立在一葉小舟上,終於不再狼狽的謝道則伸手扼住那個冥冥中恰好又下江陵的張家樓船上如洛神般飄逸飛下的豐腴貴女李錦芸的咽喉,笑著問她,你的雨露均占終於想要輪到我了嗎?是否你在琅琊城名冊中就差我一個人沒玩過了?快斷氣的女子掙紮道,沒有,他也是她喜歡的人。

那你便如此待我?謝道則眉頭才皺又舒展。她已誤他多少載?

可惜喜歡的不止他一個,更可惜隻是喜歡而已,而當年那個傻小子卻真的愛上過她,於是承受過一場幾乎徹底讓他身死道消的紅塵劫。

不過若沒有那場劫,也不會有後來的他謝道則,所以當她身後那被稱作大人的男子一掌逼來既要救人又要取他性命時,他放開了很想扭斷的咽喉,像丟垃圾一樣丟出了那身姿曼妙的貴女,踏碎暗含殺機的掌風——駕舟飄搖上九霄,仰天大笑過龍陽。

她以為他還愛她,卻不知他有多恨他。

劫光裡重生的他最後拆開了那個『情』字,求超脫得超脫,去完成他對自己的成全。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麵對罪犯 公子別秀,小姐要把持不住了 私寵 穿越之武動乾坤 南方運 無敵天帝周雄 官道之步步生蓮 陰女 昨日歡愉 連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