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牡丹亭咖啡館（1 / 2）
千百年來，火星人類奉為火星保護神的女媧原來是一個虛無的概念，火星人類如同被抽空氣體的氣球倍感失落、空虛。一石激起千層浪，火星上的媒體圍繞這個話題競相展開激烈的討論，街頭巷尾各式各樣的議論如蝗蟲般紛起，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肯服氣，激烈程度僅次於拔刀相向。但其實所爭論的就是女媧是不是保護神而已，再確鑿無疑、鐵證如山的事實在固執、執拗、蒙了豬油的心裡不過是眾多虛無的言論之一。好在，高大長壽的火星人類和他們古老星球的遠祖、H星球的遠親同樣擅長遺忘，善於在遺忘的基礎上開始新的循環。喧鬧持續一陣子，洶湧的言論的潮水漸漸退去，大家熱鬧了一番，分歧依舊、生活依舊。童飛宇帶領的治安警察們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火星上恢復往常的安寧，堅信有神一樣存在女媧的人還堅信女媧就像桃花源的世界一樣真實存在。
奧特裡斯按照童飛宇治安官的要求加強對雞湯館管理，升級控製軟件對登錄另一個桃花源進行風險管控，L先生不需要到雞湯館登錄，也不需要穿戴設備，他不受影響。他繼續扮演編外偵探的角色，配合著做一些事，這段時間不要去另一個桃花源。安德利則大受影響，生活軌跡為之改變，他登錄另一個桃花源不似原先那麼自由、隨意，有時間、頻次和安全方麵的限製，他去城堡的家的次數少了，相反地，他去桃花源的世界次數多了。
這一天，安德利從桃花源的世界回來後主動找L先生聊天。自從安德利頻繁去桃花源的世界後，他似乎對生活有新的感悟，變得愈加深沉，連嗓音也隨之變化，沙啞憂鬱有煙嗓的味道。
「今天，我在桃花源的世界去了一個牡丹亭咖啡館。」
「非常好啊！你喜歡喝咖啡，難得那裡還有這種復古的咖啡館。」
「咖啡館不大，就幾個人，老板是一個年輕女生。」
「是嘛！不會也和另一個桃花源中的哪位女子長得像？」L先生半玩笑半當真地問。
「像青鳥，長得像而已，她好像不認識我。」安德利看著L先生的眼睛，像告訴考砸了的學生考試成績，疲憊中有些擔憂。
「青鳥！」L先生跳起來，「在哪裡？」安德利的話如同細芒刺中他敏感的要害，刺激、激動、興奮、亢奮的神經網絡瞬間全線啟動。
第二天，L先生一大早就出發去桃花源的世界，按他的本意他恨不得晚上就去，隻不過晚上桃花源的世界關閉，搞得他晚上睡不好覺，好不容易睡著，又陷入夢中，早上起來腦殼疼，記不清夢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反正就是神奇的靈魂在桃花源的世界、另一個桃花源和火星、H星球、古老星球間兔子般竄來竄去，好奇的紅色眼睛裡見過的和沒見過的人走馬燈一樣閃現，一會兒虛空一會兒淤塞的大腦疊現蒙太奇剪接過的經歷過的事和沒經歷過的事。
L先生對桃花源的世界熟悉，心中有事、目標明確，沿途絲毫不耽擱，直接上高速列車到C68驛站下，安德利說不清具體位置，但明確講咖啡館在C區。L先生經過C區，但所見的景色與他之前到過的C區大相徑庭，就像同一副撲克牌洗過一樣，要麼他以前去的假C區，要麼桃花源的世界每個區域的景致都有不同版本。他走出驛站來到一處開闊的袖珍平原，地勢平坦麵積廣闊，受限於地下空間有限，平原一眼能看到頭，在盡頭處與雖不高大但也山巒起伏的山坡相連，有遠山如黛效果的山坡上綠意盎然、鳥語花香，細細的溪水在山澗潺潺流動，聚集到山腳形成小河，河水在平原上蜿蜒前行，一直流淌到L先生的跟前。水不深，清澈見底，聽到嘩嘩水響，有頑皮的小孩在戲水，他們將鞋襪脫掉，卷起褲腳，光著一雙雙嫩白的小腳踩到溪水中，互相潑灑清涼的溪水，發出咯咯的笑聲。
童真孩子的笑聲入耳，L先生似乎感受到溪水的清涼，童趣、天真爛漫的情緒從充斥渴望見到現實版本「青鳥」的渴念的腦袋擠牙膏一樣擠出來。他隻有出廠日期沒有童年，但在自我意識覺醒、思想啟蒙、情感萌芽階段也如兒童一樣無憂無慮、富有童趣，那應該可以算作他的童年。他深深懷念那段時光，不似現在整天被各種困惑圍繞，煩惱憂傷與快樂歡喜宛如並蒂蓮隨影附形，在有限的寶貴時間裡不時要去撥開假象的雲霧尋找自然的真。原來它們一直在啊！我們也曾經擁有，隻不過積滿灰塵的、世俗的蜘蛛網將它隱藏，被生活浸染的充滿血絲的眼睛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
他輕手輕腳走過小溪，生怕驚擾這群孩子無邪的歡樂，清風吹拂著臉龐，舒適的感覺為急切的心降溫，他慢下腳步看一路風景。他信步而行，不覺間走過平原，繞過山坡就見到遠處的城闕。說是城闕，其實也是盆景式地模擬古老星球上古老的城牆和宮闕，不長不高的青磚牆、裝飾用的箭垛、紅頂的闕描摹出大概，規模和氣勢與歷史中動輒高數十米的城關不可同日而語。城牆一側有通體紅色全木結構拱形的橋，彎曲如彩虹的橋麵橫亙在不寬的河流上，沿著河流有兩排楊柳樹，正當春季，柳枝搖漾春如線，在飄盪著的裊裊晴絲中隱約現出一處庭院，在一片綠樹和花叢中露出半角屋簷、半扇窗欄，L先生回想安德利的描述，城牆、高橋、楊柳都對得上，那庭院應該就是牡丹亭咖啡館了。
走得近了，L先生確認庭院就是牡丹亭咖啡館，因為入口處豎著一塊檀紅色木質小招牌，上麵寫「牡丹亭咖啡館」幾個字。咖啡館門前屋後被雍容華貴的牡丹花叢包圍，盛開的牡丹花冠碩大、重瓣層疊、長勢喜人，左右上下有綠葉相襯，紅色的富貴、粉色的嬌艷、白色的清雅、黃色的飄逸，各顯風流；有些花株上結含苞待放的花蕾，看上去稚拙天真，但仔細體會也餘味悠長，澹然水墨圖中意，看到子孫猶有餘。
L先生借景抒情，吟誦起詩歌，「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有人高聲地和唱詩歌。
他轉身觀看，幾個身體俊美俏麗的年輕人也在欣賞牡丹。他們衣著光鮮、華美雅致，一兩個長袍大衫、兩三個夾襖長裙，皆綾羅綢緞，如同牡丹一樣貴氣逼人，他們戴黃金麵具看不出真麵目。看到L先生看過來，和詩歌的一人抱拳示意，「兄台，好雅興！」。
「同誌，同誌。」L先生也抱拳示意。
「綠艷閒且靜，紅衣淺復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一位身著夾襖長裙的女生吟唱道，為了表達詩的意境，有意把聲音壓低，語速遲緩、語調哀婉。
L先生深味女生詩詞的意境，牡丹花嬌媚動人、葉子碧綠鮮艷，像嫻靜文雅的少女；紅色花瓣的顏色由淺入深，就如少女衣裙一樣有漸變色的效果；春光明媚，正當青春年華，女生卻如同牡丹一樣多愁善感，思緒如飛梭聯想到春天一旦離去，牡丹花不可避免凋零、枯萎的命運。春光易逝、紅顏易老，這些聯想會讓人內心愁腸欲斷，與今時今刻的美景不搭調了。
L先生在多愁善感地思考，年輕的人們歡笑著走進牡丹亭咖啡館，等他醒悟時，隻看到落在後麵女生的綠衣紅裙的背影，他緊跟他們邁步進咖啡館。年輕的人們對咖啡館熟悉，不要人招呼，直奔窗邊的長形卡座，服務員看他們進來，臉上顯出笑意，也不多問，為他們準備咖啡、茶水。服務員是個小姑娘，穿黑白格子的襯衫、褲子，圍一掛褐色的圍裙，應該是工作服，她五官小巧，皮膚白皙細膩，笑起來很好看。
L先生在緊挨著長形卡座的一張小圓桌坐下，服務員忙著為幾個年輕人服務，顧不上理會他。他就四處看，咖啡館不大，容納三個長形卡座和十來個小圓桌略微擁擠，服務台正對著門，裡麵有幾台製作咖啡、茶飲的機器和一個玻璃門的櫃子，櫃台裡陳放精美精細的杯具和糕、餅、麵包等點心，大一些的長形卡座在靠窗的一麵，透過落地玻璃大窗戶可以將外麵的牡丹花勝景一覽無餘，窗戶對麵的牆上有一幅牡丹花圖，與窗外的牡丹花叢遙相呼應，設計巧妙別有一番風味。這是一幅水墨的牡丹圖，單調的黑白兩色，但濃淡深淺不同的墨色絕妙地詮釋豐富色彩的意境，並且絕無濃妝艷抹之感，顯出清潤明秀、清新淡逸的韻味。好像窗戶外是雍容華貴、艷麗的貴婦，圖畫中是書香芳華、俊俏清秀的大家閨秀。牡丹花枝、花瓣、花蕊用墨線勾勒，淡墨暈染近於白描，葉片則以水墨塗染，深者為麵、淡者為背，其中的葉脈用濃墨，花瓣用淡濃墨層層渲染出豐富的層次，用細墨點出花蕊。整幅畫構圖豐滿、筆法精細、意境深遠，更妙的是在空白處有題詞：「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L先生讀過古老星球《牡丹亭》的故事，隨著古老星球沉沒的還有人類燦爛璀璨的文化、浩如繁星的文學作品，他想不到在桃花源的世界有這樣的心思，用圖畫和佳句來「講述」盪氣回腸鬼神人的故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活著時可以為情而死，死了的人又可以為情而生，這大概為情深之極也，夢中的事件、情感，不一定是虛幻的，夢裡夢外情人相會，牡丹亭中生死輪回。他在桃花源的世界中如身在夢中，尋尋覓覓不得，而在另一個桃花源（一個完全虛擬的世界），他對青鳥的愛真切、深沉，如癡如狂、無法自拔，難道也是在夢中？他側身看鄰桌的年輕人，黃金麵具下看不出容顏和表情。安德利說在咖啡館裡看到青鳥，卡座裡三個身材裊裊、姿態曼妙的女生粗看都和青鳥有相似之處，細瞧卻又有不同點，如何不同卻又說不出。他知道十分唐突，但對青鳥的相思之情在月匈口熱得發燙，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好！你們認識一位叫青鳥的姑娘嗎？」
年輕人聽到有人問他們話，停止說笑，幾張麵具齊刷刷地看L先生，怪異的氣氛中有一絲緊張。尷尬的L先生麵對木無表情的麵具如看木偶雕塑，他局促得撓頭，他們的眼神中似乎有譏笑的意味。
「青鳥！」
「是」，L先生想青鳥在桃花源的世界也應該叫青鳥，但不能確信，「也許在別處她叫青鳥。」
「這樣子啊」，有個男生大聲笑起來，笑聲爽脆，像炎熱的陽光下咀嚼著冰塊，「按照你的說法，這裡的三位美女都可能是青鳥，你選哪一個。」L先生從男生的笑聲中聽出自負和嘲諷，男生把他看作一個愛套路女生的江湖老手，男生有拆穿小把戲的快感。
「青鳥就是青鳥，豈是隨便選哪個的！」L先生十分不悅，話不投機，不想再與他說下去。
男生看L先生翻臉，收斂了囂張的氣焰，咳嗽一聲，「不好意思，開個玩笑。」L先生繃著臉，轉頭不理睬他。
服務員給幾個年輕人端來咖啡和茶水，忙好長形卡座。她手裡拿著空的托盤，轉身問L先生，「請問你需要點什麼？」
「花茶，謝謝！」L先生掃描付電子貨幣，服務員回服務台準備花茶。他心中動了小心思，假作低頭，眼睛往旁桌瞄，喝東西時總要拿下黃金麵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