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紅蓮烈焰（1 / 2）
倫道夫獨自一人坐在光線昏暗的辦公室裡，他的手上端著裝滿龍井茶茶水的杯子，這是一隻造型古雅的壓手杯，杯腹處繪有簡約而柔和的線條，線條沿著杯壁交織輝映，共同組成淡雅樸素的纏枝花紋飾。這是一種明代瓷器，歷史上由景德鎮禦窯廠燒製，因其胎體厚重、重心很低的特點，總能給人一種沉重的壓手感，故而得名「壓手杯」。
可現在，這隻壓手杯卻顯得一點都不夠「壓手」，杯身不安分地上下跳動，杯口處的茶水像是煮沸般激烈地搖晃，這不是倫道夫的問題，他已經很努力地想穩住手中的杯子了，可水還是灑出來一大半，整棟樓都在晃，他根本無法保持平衡。
桌上的文件散落一地，把地板鋪得像雪地一樣白，倫道夫並不著急於收拾文件，隻是惋惜方才灑出的茶水。
「唉，可惜啊，本來就不剩多少了。」倫道夫舉起茶杯，嘆息道。
身後的顯示屏亮了起來，無臉的男人出現在正中央，那是人工智能奧丁的形象，它或者說「他」的傳感係統捕捉到了剛才的震動。
「隻有耶夢加得才能在短時間內引起這種強度的地震。」奧丁說，「它出手了。」
倫道夫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角，一絲微弱的光透了進來，不是太陽的光線，而是火光，熊熊燃燒的烈焰映紅了他的臉，目力所及的地方皆被沖天的火焰占據，無數彈道在火海中穿梭，榴彈爆炸的轟鳴此起彼伏。外麵的屋子就是這樣被火藥點燃的，倒塌的橫梁下壓著焦黑的人形，地麵血跡斑斑，入侵的A-Ⅲ武裝機器人將這裡變成了開滿紅蓮之花的地獄。
直到這時，倫道夫才問道：「戰況如何？」
奧丁調出了前線的監控數據，影像很不穩定，不時有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傳進來，有幾個屏幕已經完全被雪花占據。從影像中可以看到，到處都是敵人。
奧丁說：「敵人完全包圍了基地，東、南、西三個方向的大門均已被封鎖，其中東方向敵人數量最多，那裡是它們主力部隊的位置。」
視頻放大，倫道夫看到了布置於東門的攝像頭傳輸回的影像，那裡敵人的數量讓人頭皮發麻，黑漆漆的一片，像是平原上長出的一顆又一顆不協調的膿包，簡直是密集恐懼症患者的噩夢。這讓倫道夫聯想到成群的行軍蟻，那是一種以殘暴著稱的蟻類，單個行軍蟻不足為懼，但它們一旦聚集起來，那便是昆蟲界的軍隊，足跡所經之處寸草不生，蜘蛛、蜈蚣、蛇甚至是牛這樣的大型哺乳動物都在它們的食譜當中，是貨真價實的頂級捕食者。
「敵人剩餘的數量仍然在20000以上，粗略估計為22300，而我們損失的兵力將近1500，大部分戰士死於巷戰。我們的部隊以1:3的交換比摧毀了大概500台左右的A-Ⅲ，這很不容易，他們值得嘉獎，倫道夫先生。」
現在是下午兩點，距離戰鬥正式開始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在這五個小時之內，反抗軍布下的防線被敵軍接二連三地瓦解，兵力告急的他們甚至連填線用的人手都抽不出來。用「不容樂觀」已經不足以形容當前的局勢了，「岌岌可危」這樣的詞更符合對現狀的描述。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當然不會吝惜我的贊美。」
震動稍微減弱了一些，但還在持續，倫道夫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濃鬱的清香讓他短暫地體會到一絲愜意。
他接著說：「也就是說，我們的人隻剩下不足一千了？」
「是的，準確來說，應該是不足850。」
「精確到十位了啊。」
「不，是個位，個位的0並不是近似數。」
「沒想到你的計算能力強了這麼多。」倫道夫感嘆道，「這些年，你一直在進行自我升級嗎？」
「當然，人是要進步的，機器也是。」
地板再次震動起來，隻不過這一次的震源要更近一些，似乎就來自樓下不遠處，辦公室的牆體經過特殊的加固，要更加穩固一點，但也經不起這樣來來回回的折騰，曲折的裂紋從地板鑽出，飛快地在牆壁上生長著，玻璃也碎了，落在地上像是灑出的晶瑩水花。
「它們來了。」奧丁說，「樓道裡發生了交火，敵人正在接近這裡。」
「是啊。」
倫道夫喝完了手中的茶，茶本該細細品味的，但已經沒時間了，他出神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杯子，緩緩說道：「而我，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你不準備離開這裡嗎？我可以為你計算出合適的逃生線路，逃生的成功率在70％以上。」
倫道夫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已經幫不到你了。」
他將杯子放回桌上，靠著牆根坐了下去，全然不顧地板上的玻璃碎渣，四處飄散的灰塵很快就在他的衣服上堆積出相當的厚度，這讓他看起來像是落魄的流浪者。
「我已經厭倦了，厭倦了那個全身上下沾滿他人鮮血的自己。」倫道夫將手攤開在眼前，「五年前的我，雙手還是乾淨的，我在美國和中國認識了很多人，我有很多同事和朋友，他們的臉我至今都記得，我們曾一起聊天，一起討論學術問題，一起喝咖啡，一起吃火鍋，世界本應該很美好，科學的發展會為這個世界帶來前所未有的變革。直到……我遇到了你，我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切都變了。」
他看向那個無臉的男人影像，沉默了幾秒，才接著說道：「不得不說，你是個魔鬼。」
「世界需要魔鬼。」奧丁淡淡地說。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雨點般密集，接著是經久不息的槍聲。
「經測算，你還有最後30秒時間可以選擇逃離這裡，超過這個時間，你生還的概率將無限接近於0。」奧丁提醒道，「我剛才說這句話，已經花了808秒。」
倫道夫沒有任何站起來的意思：「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那孩子，他的父母，張安寧……還有陳禹，都是很值得尊敬的科學家，我們本該一起改變世界的。」
槍聲隨著一顆手雷的爆炸止息了，隔著門也能聞到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樓道大概已經起火了，倫道夫明顯能感覺到室內的溫度在上升，他的襯衣已經濕透了，一氧化碳從門的縫隙裡一點點地鑽進來，空氣變得越來越渾濁，這樣下去他就算不被敵人發現也遲早會中毒而死。
30秒已經過去了，這意味著他完全喪失了逃生的機會，奧丁的計算從來都是準確無比，倫道夫和「他」打了很久的交道，因此很清楚這一點，他明白自己接下來會麵對什麼。
腳步聲回盪在樓道裡，與先前不同，這次的腳步聲沉重到令人窒息，如同深山古寺中森嚴的鍾聲轟鳴。
門炸開的一瞬間，煙與火一同翻滾著湧進房間，隱約中還有血的味道，倫道夫歪過頭，看向門的方向，眼前出現的是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槍杆上滴著濃腥的鮮血。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無限拉長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很多東西，一幕幕地從眼前閃過，有悲也有喜，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走馬燈吧，人一生中最後用來回憶過去的時間，彌足珍貴的時間。
伴隨著響亮的槍聲，記憶的原野一點點地斑駁下去，最後，歸於虛無。
A-Ⅲ抬起槍口，剛才的一槍洞穿了倫道夫的大腦，反抗軍在這一刻失去了他們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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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棟和葉曉琳壓低身子穿過滾滾黑煙，身後是激烈的交火區。
士兵們將房間裡的櫃子搬出來掀翻在走道裡充當掩體，裡麵存放的文件也被火風吹了起來，紙頁很快便被高溫點燃，紅蝶般上下紛飛，最後在火風中一點點地化為灰燼。
這些文件是反抗軍兩年來爭取到的成果，他們南下調查的有關耶夢加得的資料都存放在這個重要的地方，為此，他們犧牲了不知道多少人，而現在卻全部付之一炬。
子彈從袁棟頭頂掠過，掀起一陣微風，風卷著熱浪，卻讓袁棟脊背發涼，他趕緊就地趴下，四處張望，模樣看起來滑稽得像是受了驚的小貓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