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直到火焰燃盡（1 / 2）
交戰的白熱化階段接近結束，基地內人與機器的廝殺即將進入到最後的收尾階段，在鋼鐵洪流的沖擊下，反抗軍各部都再也湊不出一支完整的連級隊伍，殘兵敗將被逼進了建築廢墟的角落裡。A-Ⅲ的鐵蹄在火海中踩過，熊熊燃燒的烈焰並不能傷害它們分毫，它們舉起手中的槍，如割麥子一樣收割著人類的性命，無數的房屋轟然倒塌，人們被烈火焚燒，慘叫著想要逃避自己的命運，被廢墟壓扁的、被火燒死的、被槍擊而亡的人不計其數。
絕望如陰霾一般籠罩在人們的頭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沒有希望再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人類的文明即將迎來終結，人類的歷史也將如火場中的他們一樣被焚燒殆盡。
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暴雨般四濺的槍聲驟然止息，平原上兩萬多台武裝機器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向前的推進，它們抬起頭轉過身麵朝北方，一如虔誠的朝聖者在瞻仰神明的降臨，那是號角響起的地方。
號角聲，無數的號角聲，劃破了戰火，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久久地回盪。
成千上萬的馬蹄踏地踩出雷鳴般的巨響，無名的大軍出現在北方的高坡之上！
肖文遠拽住韁繩，胯下的駿馬長嘶一聲在坡前停下，騎兵陣列在他身後排開，光是第一排就延伸了長達千米的距離，無數的旌旗隨著熱風舞動。
他對身旁的男人說：「真虧你能召集到這麼多人。」
男人說道：「我隻是負責發出號召，至於人數，其實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願意參戰，這片地區幾乎所有避難所的人都參與了進來，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所有人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眼下的局勢，無一例外的，都被麵前的場麵所震撼。
舉目皆敵，基地被火海淹沒，連天空都被硝煙染成陰鬱的灰色。馬匹們似乎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正躁動不安地踢踩地麵。
肖文遠問：「你說過，人類無法戰勝耶夢加得，我們至今為止做出的努力和以後將要付出的努力都毫無意義，可是，你最後還是選擇了加入這場戰爭，為什麼？」
「要說理由嘛，嗬，那當然是因為我還活著。」男人淡淡地笑了笑，「每個人都有自己活著的理由，有人是為了金錢，有人是為了家庭，有人是為了夢想，生命就像是一簇火焰，而這些理由便是支撐著火焰持續燃燒的薪柴。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維持我生命燃燒的唯一薪柴，就像我先前跟你說的那樣，我不想與耶夢加得為敵，因為做這種事的下場隻有死路一條。我們人類統治了這個星球長達千年，也到了退位的時候了，我們早就不是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存在了，既然如此，那就向耶夢加得俯首稱臣，就像畜生一樣夾著尾巴做人就好了，這樣，我們至少能活下來，隻要能活下來，那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長久以來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但直到……我的兒子離開了我，我一直試圖向他灌輸我的理念，但他是個不聽話的孩子，他不認同我的話，他告訴我生而為人遇到強權就應該反抗，反抗精神貫徹了人類的歷史，從前如此現在也依然如此。有一天，我們吵了一架，吵得很激烈，當晚，我就找不到他了，有人說看到他一個人離開往南邊去了，我急壞了，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絕不能失去他，所以我派人去南邊找他，但是……毫無收獲……我咆哮著責怪那些派去找他的人，我大罵他們是廢物，他們低著頭，任憑我罵，但我明白，真正該被罵不是他們，而是我。」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我明白我很可能已經永遠失去了他，忽然間，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了。從那天起，我才算搞明白，真正維持我生命中那團火焰燃燒的薪柴，不是活著，而是……我的兒子啊，我是為了我的家人而活。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後，我生命中的那團火，就好像熄滅了，剩下的隻有冰冷的灰燼，我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空殼那樣漫無目的地活著，有時候我會一個人在地上坐一整天，看著太陽從東邊走到西邊，孤獨得就像是整個世界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過去的點點滴滴從我腦海中掠過，那時的我，生活雖然艱苦，但至少還有些許的慰藉，現在這僅存的慰藉也消失了。我再也沒見到過我兒子，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因為我們沒有照相機，所有的回憶都隨著家鄉一起在炮火中被摧毀了，他在我記憶中的形象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模糊，我隻能記得他的名字……叫納蘭。」
肖文遠沉默良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該強行扭曲一個孩子的想法的。」
「是啊，我很難過，後悔自己的固執，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確實錯了，但我始終都不明白，大家都是為了活著，難道活著也有錯嗎？後來我遇到了你，才終於想明白了這件事，原來還有這麼一群人，即便在如今這滿是悲哀和不幸的時代，也是可以活得轟轟烈烈的！仍舊有人願意揮旗反抗，仍舊有人願意將劍鋒指向強權，哪怕毫無勝算，哪怕最後會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他們也仍舊願意為了身後的人，付出自己的汗水，付出自己的鮮血，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自己的一切。那時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納蘭是往南邊去的，那邊不就是你們基地的方向嗎？我想到他興許是加入了你們，因為他一直說想要為人類的復興付出自己的一份力，去你們那兒是最好的選擇，他也想成為揮起旗幟向敵人發起抗爭的一份子，這就是讓他生命燃燒的薪柴！這時候我終於想明白了，是的，我是個強盜，是個自私的、隻為自己的利益考慮的強盜，但在此之前我更是一個人！納蘭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在場的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的，我們一直都過著艱苦但還算安穩的生活，隻要不參戰這種生活就能一直持續下去，為什麼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上戰場和敵人血拚？因為我們是人，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我們作為人，憑什麼要向一個外來者臣服！」男人注視著肖文遠的眼睛，他的瞳孔熠熠閃光，「可以說，我試圖向兒子灌輸的理念沒有改變他，他卻反過來改變了我，我這個做父親的，還得向兒子學習。無論如何，我們至少為那些飽受苦難的人帶來了希望。你們幫了我們那麼多，現在該換我們來幫你們了。」
「但敵人的數量仍在我們的兩倍以上，而我們甚至連熱武器都沒有，你不害怕？」
「嗬，害怕？將為兵魂，兵為將膽，將不畏死，則兵無怯戰之意！」男人低聲嘶吼，他的樣子像一頭發怒的雄獅，渾身上下的血液如熔岩般沸騰，「人類，絕不臣服！終有一日，我們會奪回這個世界！」
肖文遠的心微微一動，他想起了自己曾對部下許下的諾言，「人類最後一定會贏」，這個他向王健許下的重達千斤的承諾，人類勝利的那天，王健沒能看到，他大概率也是看不到了，因為他今天就準備死在這裡，他當時讓王健掩護其他人撤退，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吧，人活著就是需要這麼一個理由的，無論是大還是小，否則他本可以在那一天就死去。他救下月語桐的那一天，就教了她這樣的事，那就是要學會逃避，但並不是無意義的逃避，而是為了在日後有人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
現在這個時候到了。
一切都是為了如今這個時刻。
他抽刀高舉，向身後吶喊：「戰士們，舉起你們手中的武器！」
刀劍出鞘的聲音叮叮當當地四處響起，陽光穿透模糊的雲層照射在無數的利刃之上，似乎也變得冰冷無比。
他們的武器隻有這樣的刀劍而已，麵對的卻是手持各種現代化槍械的機器軍團。
但他們的眼中，卻充滿了如刀劍一般冰冷的殺意，堅定而決絕，人活著，就是為了燃燒自己的生命，他們已然將所有的薪柴都填進了火裡，化為無盡的怒火。
「戰士們，你們的存在是世界的驕傲，讓敵人看到我們的怒火，讓耶夢加得見識一下人類的憤怒，這裡是我們宿命的盡頭，但絕不是人類的盡頭！我們絕不膽怯，我們絕不後退，我們絕不臣服！我們會奮戰到最後一刻，我們會戰鬥到末日降臨的那一天，直到火焰燃盡！戰士們，沖鋒！」
全軍上下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回應，聲浪如驚雷般炸響：「沖！沖！沖！」
隨著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再次響起，一萬騎兵的大沖鋒，開始了！
人在怒吼，馬在嘶鳴，密集的馬蹄聲與喊殺聲混合在一起，猶如沉重的戰錘在劇烈地敲擊著地麵，共同交織成一闕壯烈而恢弘的交響曲。千軍萬馬從曠野上踐踏而過，就像是一萬頭暴怒的雄獅在狂奔，踏起幾丈高的滾滾煙塵，亦如勢不可擋的洪水，豪氣縱橫，波瀾壯闊。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強烈的風壓讓戰士們血脈噴張，他們握緊刀柄，長劍長刀在手中揮舞，旗幟像是隨海潮起伏的浪濤。騎兵擺出殺傷力最大的密集陣列，一眼望不到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