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隱退(1 / 2)
下了一場冷雨。
等驟涼的冷風襲身,人們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已是入冬的時節了,一個個都忙不迭的添上外衣,驅著寒氣。
金樓外,昨個流下的血泊,不知何時已被沖洗的乾淨,地板換上了新的,堂柱重新粉了漆,打碎的物件隻似從未碎過,仍舊擺在那。
三姑六嬸、姑娘們仍舊笑麵迎人,該唱曲的唱曲,彈琴的彈琴,大茶壺們吆喝著酒水,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這世道,人最擅長的就是忘記。
唯一不同的,怕是哪座荒山野丘上又多埋了幾口棺材。
另外,便是蘇青從一個名動京華的「伶人」變成個武門皆知的「蘇爺」。
名利這兩樣東西,有人一步一座山,步步登高,他卻是一步登天,自身武功已是非凡,又借了「形意門」的勢,真可謂是扶搖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一發不可收拾。
前腳剛回了家,後腳送禮的,送錢的,幾乎踏破了門檻,甚至還有拜師的,全被蘇青拒之門外了。
人情這東西,欠下了,到時候指不定就得拿命去還,他不愁吃喝,積蓄頗豐,又怎會犯糊塗。何況這些人可不是什麼重英雄識英雄之類的欣賞你,人家瞧的是他背後的形意門,還有北方武林的大權。
有的東西既然清了,他便不想有什麼瓜葛,免得糾纏來糾纏去的,麻煩。
身份不同了,待遇也就不一樣了。
「蘇爺,樓上請!」
這金樓他總共進過五次,除卻今天,和前天因小青的死踏足此間,其他的三天,不是殺人,就是準備殺人。
今天,是因為宮寶森要隱退。
昨天做主的是形意門,今天做主的是「精武會」,搭手的,是一位南方的拳手。有人退,有人自然要出頭,傳薪不滅,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宮寶森想要「南拳北傳」,可惜歲數大了,加上門戶之見,故而成與不成最後還得落在南方人自己的身上,便想退隱前把名聲送出去,推一把。
蘇青本不想來,但想到這應該也是宮寶森一生收尾的時候,有始有終,往後怕也見不到了,加上他得了北方的名,於情於理,得來做個見證。
誰能想到轉眼一變,宮猴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師叔,可真是世事無常。
他今個換了身淡藍色的長衫,袖口繡著金白色的織錦,背手在身後,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慢悠悠的上了樓。沒了昨日的煞氣和陰厲,今日他模樣柔和,眉宇間透著清寒,欺花賽雪的絕美麵龐落在昏黃的燈罩下頭,似有似無的泛著光暈,像是尊裹了件衣裳的玉像。
和宮老爺子搭手的是葉問。
自打昨天見了形意門和八卦門的勢,那些躍躍欲試,想要出頭的南方武夫全都偃旗息鼓了。
就留了個葉問,他家大業大,為了維護家業和保護培德裡的租戶利益,往日裡沒少與本地幫派起爭執,一來二去自然就是打了。
敢出頭,有勢力,品行端,而且手上功夫厲害,自然而然就被挑了出來。
蘇青坐在二樓過道的盡頭,挨著護欄,抬眼睨下去,便見南方武林個個神情嚴肅,如臨大敵。
南北相輕,自古有之。
葉問既然要扛南方的旗,這事便關乎到南武林的顏麵,怕就怕,旗沒扛得了,還摔地上了,到時候就得鬧笑話。
昨天坐在樓上觀望的是南方武林高手,今個則是換成了北方的三教九流,一個個都靜著心的瞧著。
蘇青身旁還擺著方矮幾。
「這是小青的東西,我理了理,想想還是給你吧!」
給他倒茶的是之前照顧小青的那個女人,叫紅菱,風塵女子,燙著卷發,紅唇艷抹,自有風韻。
一張裹著的箏,還有個朱紅色的首飾盒,蓋上雕著一朵牡丹花。
蘇青嘆了口氣。
盒子裡放的是那姑娘這麼多年的積蓄,銀元,首飾,連他先前送的三條小黃魚都被手帕小心翼翼的收著。
「這是什麼?」
他伸手自裡頭取過一條最普通的紅線,似是手環,上麵係著一串鈴鐺,有大有小,大如龍眼,小如豌豆,約莫二十來顆的樣子,一拿起叮叮鈴鈴的很悅耳,像極了女孩的笑聲。
「這是她娘留給她的,每年她都穿顆鈴鐺,今年剛好二十一顆!」
紅菱在旁邊說著,神情黯然。
蘇青眼波閃爍,收起鈴鐺,隻道:「行了,剩下的你拿去贖身子吧,呆在這風塵之中也不是個長久的事,往後換個活法吧!」
女人聽的一愣,有些復雜的看著蘇青,她說:「多謝!」
蘇青眸子一抬,迎著女人的視線,沉默了會,才搖頭。「人這輩子,但凡世間走上一遭,多多少少總會欠下點什麼,能還清最好,我最怕的是那些還不清的!」
女人沒再搭話,隻是深深瞧了眼麵前按手而坐的男人,沉默著收起了首飾盒,背著箏下了樓,打這天之後,蘇青便再也沒在佛山見過她。
「來了!」
忽聽樓下響起呼聲。
蘇青拿捏著鈴鐺,抬眼朝下瞥去。
這回,換葉問登樓了。
昨個宮老爺子的一手老猿掛印回首望,可是技驚滿堂,老當益壯,不負當年的威名。
珠玉在前,與蘇青記憶裡有些不同,堂子裡的人多是說著喝彩打氣的話,敢上前推一把指路的,沒有,一個個目送著葉問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