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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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清慢條斯理和主任分析情況:「我觀察過一段時間,她沒有感知覺障礙,沒有思維障礙,沒有情感障礙,鑒別診斷中,可以排除精神疾病範疇的精神分裂症,更像是心理疾病範疇的多重人格障礙。」
多重人格障礙,是一種心理疾病,也叫解離性身份障礙,簡稱did,即一個人身上表現出兩個或兩個以上角色的人格特點。
鹿飲溪站起來想拍桌子,簡清按住她的肩膀,摁回椅子上:「聽話。」
鹿飲溪聽話地坐下,辯白說:「我沒病。」
老主任看她的眼神更慈祥了
——每一個被強壓著來看病的患者,都會說自己沒病。
「別鬧。」簡清站在她身後,摟住她的肩膀,語氣比平常溫柔許多。
繼續和主任描述病情:「目前我隻發現兩個人格,之前那個人格對醫學知識一竅不通,性格相對柔弱,沒有攻擊性。」
「目前這個人格,是女性,性格相對成熟,有獨立的記憶、行為習慣、思考方式、自我認知,對醫學知識也有一定的了解。」
主任:「現在這個有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嗎?」
簡清:「還好,隻有一點。」
這不就是變相地在說她有一點凶。
鹿飲溪抓著簡清摟住她的手,忍不住想咬一口。
可咬了不就證明她真的存在攻擊性了?
主任問:「兩個人格知道彼此的存在嗎?」
簡清說:「不知道。她會出現遺失時間的情況,不記得某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事,一開始甚至忘了我的名字。」
主任問:「有抑鬱傾向嗎?」
研究表明,多數did患者伴發抑鬱症。
「沒有,短期接觸發現這個人格比較開朗,但她的童年有過創傷,遭受過同齡者的孤立和欺淩。」
主任點頭:「童年是人格形成的關鍵階段,很多did患者在童年都受過心理創傷,衍生出另一個人格是一種自我保護。當然,這個情況比較復雜,還是不能輕易下診斷,這樣,先做幾份量表吧。」
越說越離譜,連童年的傷疤都拿出來探討,鹿飲溪出離憤怒,掀開簡清的衣袖,惡狠狠咬向她的左手手腕。
手臂冷不防傳來鑽心的痛楚,簡清「嘶」了一聲,鬆了圈住鹿飲溪的力道。
鹿飲溪趁她吃痛,站起來推開她,疾步走出診室。
*
敗類、人渣、混蛋……
鹿飲溪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邊疾步走出醫院。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在心底默背《莫生氣》。
背到「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這句,簡清就追上來了。
鹿飲溪看見那張冷淡的臉,怒火瞬間又上來了,指著她,一字一句罵:「你就是個王八蛋!」
罵完轉身就走。
簡清沒有生氣,也沒有解釋,隔著一米的距離,默不作聲跟在鹿飲溪後麵。
鹿飲溪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又遊盪到了校區。
她站在指示牌前,鎖定校園操場的位置,記下方位,憑借良好的方向感,準確地扌莫索到操場。
身後的人像個啞巴,一聲不吭。
鹿飲溪懷疑自己現在轉過身,扇簡清一耳光,簡清也還是這般冷靜。
跟這樣的人在一塊,吵架都吵不起來。
鹿飲溪不是憋悶氣的性子,但也不想用吵架發泄情緒。
到了操場,她脫下大衣外套掛欄杆上,紮起頭發,蹲下係緊鞋帶,做了些熱身運動,然後,沿著400米跑道慢跑。
全程無視簡清的存在。
期末月,來鍛煉的人不多,操場上隻有零星幾個學生,以及醫院的教職工。
簡清掏出口袋的手機,把音量調到最大。
臨床經常有突發情況,無論值不值班,都有可能被叫回醫院。
她抱過鹿飲溪掛在欄杆上的外套,走到操場門口的自助機前,買了一包濕紙巾、一瓶含鹽飲料。
再走回操場,走到看台上,和周圍的同學要了張草稿紙,墊著坐在看台邊緣。
她掀開左手衣袖,低頭看著那口牙印,沉思片刻,又抬頭望向跑道上的鹿飲溪。
鹿飲溪埋頭跑步,把所有委屈憤懣都化作汗水蒸發。
跑完一圈習慣性抬頭,看一眼自己的外套所在的方向。
不見了!
腳步放慢,目光四處搜尋,終於在看台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和自己的外套。
呸,學董永偷仙女的衣服,不要臉!
鹿飲溪冷哼一聲,繼續跑圈。
跑第二圈時,她開始摒棄怒氣和怨氣,默默在心底製定健身計劃。
說到底,她是演員,不再是醫學生,形體、台詞都是基本功,不能因為穿進這個陌生的世界就虛度光陰,說不定某天還能回到現實世界。
風物長宜放眼量,眼前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回到現實世界,才是最該上心的事。
跑第三圈時,鹿飲溪又瞄了一眼簡清的方向。
簡清恰好也在看她。
兩人隔著遙遠的距離,對視五秒。
哼。
鹿飲溪又冷哼了一聲,轉開視線。
還是有些委屈。
相處這麼多天了,好不容易攢了點信任,願意和她分享過去的人生,傾訴自己的童年,告訴她自己的父母與家庭,還把童年的傷疤剝給她看。
從小到大,隻剝給她看過。
她卻覺得自己有病,一板一眼地當做病史,剝給別人看。
信任被辜負,才是最讓她難過的事。
鼻子有些發酸,鹿飲溪吸了吸鼻子,默默跑步,決定以後再也不要和那個敗類說心裡話。
跑到第四圈,體內堆積了大量乳酸,雙腿發酸發軟,機體供氧不足,開始忍不住用嘴呼吸,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於是將速度放得更慢。
這具軀體的極限是五圈。
簡清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鹿飲溪。
周圍有些同學認出了簡清,驚喜地打招呼,她才收回視線,轉過去禮貌性點頭回應,然後繼續看鹿飲溪。
有調皮的同學擠眉弄眼八卦:「老師,陪男朋友鍛煉啊?」
簡清搖頭。
「那陪誰呀?」
「河豚。」
一隻生氣的河豚。
同學沒聽明白:「什麼?」
「同學,離考試還有十天,復習完了麼?」
來自教師的靈魂拷問,同學背起重重的書包,捂著心口離開:「老師再見,我滾去背書了。」
鹿飲溪跑完五圈,雙腿灌了鉛般沉重,心髒搏動劇烈,仿佛能聽見血液在血管奔騰咆哮。
怒氣已經宣泄,她沿著跑道,進行最後一圈的散步,順便整理思緒。
她望了眼被冷落在一旁的簡清,想走過去,趾高氣揚問一句:「知道錯了嗎?錯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