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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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的花店叫作「花無缺」,起名字的人是她的同學兼好友辛小菊。皮皮承認這名字有點無厘頭,不過又好記又響亮,用久了也產生了一種自豪感。剛入這行的時候皮皮沒有很多錢,隻在富春街租了一個很小的攤位,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十幾種鮮花隨便那麼一擺就沒了插足之地。沒過多久小菊的父親辛誌強中風,她急需一份時間靈活的工作,就拿著自己的積蓄入了夥。她那偏癱的父親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胡言亂語,非但吃喝拉撒靠人照顧,稍有不如意還撒潑犯癡,跟女兒吵架,將尿盆亂扔。小菊每天坐兩小時的公車奔波於父親與花店之間,累得精疲力竭。她婆家的公寓倒是近,也有多餘的房間,辛誌強搬去住了不到一星期就鬧得人憎狗嫌,小菊無奈,隻得將他送回老屋,請護工看護。

在花店裡小菊包攬了所有的重活:進貨分貨、訂製花籃、上門送花。皮皮則負責看店做帳、談價采購,偶爾也應邀做插花及園藝指導。兩人素來情同姐妹,偶有爭執也能各自退讓,相處得十分默契。

富春街一帶是個熱鬧的所在,被一大片商業中心、高檔公寓及寫字樓團團包圍著。花店雖多,競爭雖大,客源倒是不愁。街對麵就是一家大醫院,就算淡季也有銷路。鋪子經營了兩三年,賺了些錢,皮皮換了個大一點的門麵,除了鮮花還賣盆景和工藝品,生意越做越火。

在皮皮的印象裡,從小到大辛小菊絕對是個好人。為人子,懂事;為人友,仗義;為□□,賢惠,就算給人打工都是最勤快的夥計。偏偏這樣一個好人,日子過得比誰都鬧心。

就在賀蘭觽離開皮皮的那一年,小菊嫁給了程少波——某科學院數學所的研究員。兩人倒是非常相愛,隻是少波的家中還住著他的寡母楊玉英,一位電力設計院的工程師。自從聽說了小菊的家境,楊玉英便對這門婚事一萬個不答應。倒不是嫌小菊家窮,而是擔心她會像她父親那樣有精神方麵的遺傳病。這邊楊玉英千般阻攔,恨不得以死相逼;那邊熱戀中的程少波卻先斬後奏,偷偷打了結婚證。玉英知道後暴跳如雷,差點氣出了心髒病。最後還是小菊委屈求全,上門給婆婆下跪認錯,又挨了她好幾個巴掌,這才磕磕碰碰地進了門。

婚後的日子自然不如意。小菊這一跪,跪掉自己的威風,從此在婆婆麵前就硬不起來。這楊玉英更是得理不饒人,對媳婦處處歧視、百般挑剔。程少波雖然心中不滿,一來天生口吃討厭爭執,二來生性溫和懼怕母親,加之小菊那瘋癲的父親還動不動地找上門來鬧事,一顆偏向妻子的心也漸漸地淡了,遂埋首學問,來了個不聞不問耳根清靜。

婆媳兩人明槍暗箭地鬥了幾年,原指望小菊生個孩子能有所好轉,偏偏小菊一無所出,父親又得了偏癱,愈發增加了婆家的厭惡。在這種時候,於情於理,程家都得拿錢出來給老人看病。小菊於是更加理虧,玉英於是氣焰更高。辛誌強卻是一往無前地越病越重,醫療費成了個大窟窿。小菊好不易有了一份事業,掙來的錢差不多全付給了護工,一年到頭入不敷出,更不要談什麼成就感了。多年的折騰和勞累把一個好強爽快的小菊也熬成了超級怨婦。每天一到店裡就痛陳革命家史,回到家中就神經緊張,聽見父親唧唧歪歪又忍不住發脾氣,一提到婆婆更是火冒三丈。

皮皮帶著賀蘭觽來到花店時,上午剛剛開始。

店門大開,顧客稀少,小菊正蹲在地上給鮮花剪根,給花桶換水。一旁的小桶裡裝了半桶剪下的黃葉和枯枝。看見皮皮,驚喜地站起來,給她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你可回來了!」

「是不是生意太忙,累壞你了?」看著小菊臉上大大的黑眼圈和微微腫起有眼泡,皮皮不禁皺起了眉頭。幾個月不見她顯得麵黃肌瘦,憔悴不堪,仿佛大病了一場的樣子。

「淡季,能忙到哪裡去。」小菊苦笑,「一人守店太無聊,人家就是想你啦。」

皮皮心想,小菊一定又卷入到了某種戰爭或煩惱,當下也不便多提,於是說:「介紹一下,這是賀蘭觽——我的先生。賀蘭,這是我的好朋友兼生意合夥人辛小菊。」

兩人禮貌地握了握手。

「哇!好帥!」小菊驚訝地打量著他,「皮皮,你不是說賀蘭去國外公乾了嗎——」

「剛回來。」

「來來來,坐這邊。賀蘭,想喝什麼茶?我們這裡有花茶和綠茶。」小菊擦了擦麵前的一張桌子,將幾個花盆移開,殷勤地說。

「謝謝,不用。」賀蘭觽沒有坐,卻問了一句題外話,「你父親的病好些了嗎?」

「他……嗯……老樣子。」

皮皮低下頭,微微納罕。一路上她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關於小菊的家事還來不及提起。這賀蘭觽怎麼會突然想起問候小菊的父親,又怎麼知道他有病?

「那你呢,過得好嗎?」賀蘭觽又問。

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上去像是禮節性的問候,又仿佛話中有話。

偏偏這不鹹不淡的問候讓小菊一下子不自在了。她不安地看了皮皮一眼,支吾著道:「不好不壞……老樣子。」

賀蘭觽點點頭,不再問了。

皮皮脫下大衣,挽起袖子,將地上的花桶碼好,將一排排的鮮花上架,電話響了起來。

「是訂花的,我來接吧。」小菊搶著說。

「發現沒?我的手已經好了。」皮皮揚了揚自己的手腕,「你歇著,我來接。」

果然是訂花,一打玫瑰,周五送到海天大廈1107室。皮皮熟練地記下電話號碼。繼而又來了兩位顧客,訂三套花籃,小菊和皮皮連忙向客人詢問場合、解釋花語、又給他們看各種樣品和照片。忙碌間瞥了一眼賀蘭觽,見他安靜地坐在一旁,雙眸凝視遠方,仿佛參禪打坐一般,不禁好笑地過去推了推他,「別發呆了。等會兒我陪你到市場裡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東西。」

「你們這裡有魚賣嗎?」他問。

「你想吃魚?那得去中南路的菜市場。」

「我指——觀賞性的魚類。」

「有有!我們這兒可多了,過了花市就是魚市。」

「我去逛逛,你忙你的。」

「哎——你不熟這裡的路,還是我陪你去吧。」皮皮趕緊說。

「不用。」賀蘭觽攔住她,掏出折疊的盲杖,「你別跟著我。」

看著祭司大人固執的背影,皮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服務完客人,小菊過來說:「你看,老公回來了,什麼都順了,連你的手都好了。皮皮,我覺得你特好命,真的!」

她一麵說,一麵用墩布將地板認認真真地拖了一遍。然後去倉庫拿出一個飯盒,掏出一隻包子認真地啃了起來。啃了兩口,忽然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皮皮嚇了一跳:「怎麼啦?出什麼事啦?」

「昨天少波說……要跟我離婚。」

這委屈大發了,小菊一難過,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皮皮連忙遞給她一盒紙巾:「不會吧?人家是開玩笑的啦。一定是你們吵架了,少波一動火就說了氣話。」

「沒吵,好久都沒吵了。最近他都不怎麼理我,上了床都不碰我。倒是他媽動不動對他使眼色。兩人當著我的麵說悄悄話兒。」

皮皮跌足道:「我覺得,這事兒是他媽的餿主意。——少波肯定是被逼的。」

「以前又不是沒逼過。老太婆尋死覓活地跟我們鬧多少回了,不都挺過來了麼?是少波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們一直也沒有。去醫院查了,說我們都正常。」小菊哽咽,「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吃藥燒香求仙拜佛都快成迷信了。」

皮皮一聽也急了:「你們感情這麼好,可不能頂不住壓力說散就散啊!」

「我也這麼說,可是少波昨天的語氣特別堅決。昨晚說完這事兒就去了辦公室,生怕我糾纏他。老太婆更鬧心,直接把協議書拍在我臉上,行李都給我扔門外了,讓我立即滾蛋。」

「惡劣,老夫人太惡劣了!」皮皮本來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這會兒也來氣了,見小菊已氣紅了眼,又怕她不理智,趕緊強調重點,「先別管她!說到底這還是你和少波的事兒,別讓她輕易攪和了!」

「是啊,他們母子倆齊了心兒地要離婚,我能不配合嗎?昨晚我提著行李回到家,轉身就打的到少波的研究所,當著他的麵將字一簽,給他一個大嘴巴,揚長而去。」

這是小菊的風格,這是肯定的小菊的風格,隻是皮皮一下子不能接受。

「你……你這樣啊!」皮皮傻掉了,「這不正中了老夫人的計嗎?」

「我本來還想給他媽一個大嘴巴,看她年紀大了,實在不好意思動手。」小菊說,「我是沖動了一點,唉,反正也就是這樣了,長痛不如短痛罷了!」

說罷,怒猶未盡,猛得一拍桌子:「都這時候了我能不沖動嗎?是你你能鎮定住?」

「……不能。」皮皮轉身去冰箱給她倒了半杯豆奶,「我脾氣比你還躁呢。話說當初你就不該去下跪服軟,要是我——」

「能不提那事嗎?我辛小菊這一輩子就當了這一回瓊瑤,還落得這個下場!」小菊一仰頭,將豆奶一飲而盡,磨刀霍霍地看著地板,月匈口急切地起伏著。

「不提不提,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一切重新開始唄,就是腦子挺亂的。」

皮皮握住她的手,等她鎮定下來,勸道:「我覺得你還得爭取少波。無論如何他還是愛你的。生孩子的事情,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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