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花夭夭(1 / 2)
大歷十四年,長安北麵的涇陽城圍堵,一城之隔,樂山陳家軍平叛震亂,卻遲遲等不到援軍。
「將軍,敵軍約期從華陰趨赴藍田,直取長安,涇陽要淪陷了。」
撤吧。
京師震恐,從靈武台西原往復此地,那人怕是不會來了。
「你走吧。」陳樂山取下鋒劍,長拭了一遭,「我陳樂山為師十餘載,斷沒有臨陣脫逃的理由,生來為軍,死在沙場,他定遠候既不來,那就由我來扛吧。」
數萬大軍傾覆,副將想說的是,他定遠候豈止是不來應援,這個局,隻怕也是他早早種下的。
「將軍,你不一樣,你若是沒了,陳家軍便真的沒了。」
「語中,」陳樂山何嘗看不透,「我這輩子,打過無數仗,直驅吐蕃境地,培養陳家軍,但隻有這一件事做錯了。」
「何事?」
「為將者,應當權謀可斷,萬不能氣勢過旺。」
半月餘,陳樂山逝於涇陽城,這一噩耗,震驚了長安城,以至於,茶足說道時,還有人談論此事。
「陳門女將,你說,這才興復了幾年,往昔的輝煌傾刻就沒了。」
「這還用說嘛,陳樂山勢逼東宮,上頭那位看不下去,府裡那位也看不下去啊。」
「你是說定遠侯沈璞?」說起這位沈璞,來人也要道一聲,「心腸夠硬,不說是營下的將士,便是這位陳將軍,也是他的夫人吶,遲遲等涇陽被傾覆才出兵相助,仔細想想,怕是這幾年,亦被陳家壓得很了的緣故。」
「是呀,」喝一杯茶,還得低聲說話,「陳家軍,可是連先皇也忌憚許久的呢。」
陳家輝煌了多久,陳家軍便屹立了多久,陳樂山失勢,軍營便迅速被瓦解分散,聖上念於陳門這位首屈一指的女將,立過太多功勞,在她死後的第二個年頭裡,追封了她的諡號。
名曰鎮北有功,生平年間,京師十三地皆為她所奪,故而加封為鎮北大將軍。
陳樂山這一生,可畏跌宕起伏,她是寒門出生,家族勢力不為京中八大門係之一,若想有作為,靠的還是她的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才得來的如今這一切。
高嫁定遠候為妾,也是她生平所作的極大妥協,她以為,嫁過去了,名分定了,是不是對於她的家族來說,就有期望了。
哪裡知,本是寒門士家,骨子裡的秉性,外人看去時,還是由衷地瞧不上。
魂歸故土時,孤魂在涇陽沙場飄盪了數年,無所依托。
想起要飄往長安,初入京,恰逢京中遊人言說,「定遠候娶親了!」
她緩緩飄去,看見他高起白馬,一身紅裝素裹,身後紅妝鋪了一千裡。
他終究,終究還是娶了齊國昭懿公主。
………………
大歷元年,清平裴府設桃花宴,桃花養了兩座莊園,請了京中世家多半子弟過府,擺酒擺了一條長廊。
「長寧,長寧……」
何人喚她小名。
霎時睜開眼,沉芫?
她家二妹,與她皆是一母同胞所生,性格頗如她的名字,為人沉穩寧靜的很,隻是卻在大歷四年間,與外子私奔,最後落得個人財兩空,清白盡無的地步。
被她這樣看,沉芫覺得不適應,長姐這眼神,越發淩厲了。
長寧長她一歲,可自幼不與她一道長大,對沉芫來說,有外人在時,她隨規矩,喚一聲長姐,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還是喚她的名字。
「長,長姐。」
怎麼回事呢?
樂山閉上眼,感受了周邊的氣息,復而睜眼,神色一陣震驚,這難道,這難道是她十六歲那一年,在清平裴府時的那場宴會嗎?
如果沒記錯,昔年裴家七姑娘素是與她不和,鼓聲響起時,囑咐上頭裴家小九郎射壺助興還不夠,特拉了與他同族讀書的陳家五弟來羞辱。
陳五弟是她三伯家的兒子,年少起步時送到裴家宗堂裡讀書,怕是身份不和,裴九郎又看他不爽,特意找了這樣一個好時機來折辱一番。
陳家是軍閥出身,家中子弟,沒有一個讀書進入內閣的,但凡有點能耐的,也隻是出營當了百夫長,換言之,家中男兒,皆是武術精湛,隻是唯有她家五弟,自小柔弱,所以三伯花了不少銀錢,送入了裴家學堂,隻盼著他能多學些好。
樂山定眼看,那上頭顫巍巍站著的不是他家五弟陳晗還能是誰?
裴青峰舉箭言道,「哎,陳五,你莫慌,我這箭法愈發的進益了,三尺之遠,以你做靶,隻會射中你前頭的這尊壺,沒有意外的,信小爺,嗯?」
「九,九哥——」陳晗性子怯弱,盡管在學堂裡,外人瞧不見他,他還是客氣的喊裴青峰一聲九哥。
然而,此九哥非彼九哥,裴青峰可不賣他這個麵子。
座下看著的沉芫心都懸了起來,她知道裴七姑娘等著看戲,但拿五弟的性命做擔保,她還是不由地擔憂,「長寧,你怎麼看?」
她怎麼看?
那年她以為忍過這一遭,裴家人也會收斂點,裴九郎的箭術,不是花架子,也隻是嚇一嚇他家五弟,出不了什麼事。
隻是終沒想到,陳晗經過這一遭,徹底嚇破了膽,日後見著了裴家人,都要讓著道走,在宴上出的醜,讓他記了半輩子,伯父如何再讓他進學堂,也沒見過他有什麼上進了。
呼——
坐在席下,聽見沉芫問話,她才是徹底證實,她怕是重新來過了。
裴府種滿桃花,早風襲來,撒了她一肩頭,如若這不是個夢,她還舍不得將花從肩頭拂開來。
鼓聲停,裴九郎已經擺好了架子,樂山坐直了身,往周遭看去,唔,都是看戲的呢。
「慢!」
「停停停,」裴七推開麵前擺果盤的丫頭,身子往前靠,笑開了聲,「我就說,陳樂山這人,最拿她家幾個弟弟沒辦法。」
「哦?」這還有女人來喊話,裴青峰的鄙夷越發明顯,甚至笑出聲,「陳五啊陳五,這是?」
說得玩的,他豈能不識座下這個人,陳家這個女人,與她七姐不和,素以他記在腦中。
更何況,陳家陳樂山,模樣太過出挑,就是坐在膝席下,一眼掃過去,也不能將她忽略了過去。
喊完一聲慢,樂山轉過頭來,吹開了肩頭的桃花瓣,緩緩站起身,遞了一個眼神與沉芫,示意她安心。
沉芫驚詫,長寧這是在關懷她麼?
陳樂山打小與同齡的姑娘不一般,無外乎她的個頭,委實算高的。
今日踏宴,也穿得清爽,而非裙囊,恰恰是一身戎裝,出門即可跨馬的款式。
三步就跨到了台上,陳晗見著他,快要哭了出來,臉色竟顯蒼白。
哎,他家五弟。
這些年習慣了,她屈手搭在陳晗肩上,一個眼神微斜,「安。」
轉眼察覺陳晗臉上的莫名之色,她微咳了一聲,解釋,「我是說,你不要擔心。」
這頭裴九郎放下了手弓,問,「什麼情況吶?」
「怎麼?」樂山的個頭,照理說來,比遠處的裴九郎,還要高半個頭,她壓下嗓音,冷眼掃去。
感慨啊感慨,裴家若是都這副模樣,怪不得也撐不了個幾年。
「你……」哎,奇了怪了,我還怕她不成,裴青峰索性挺了挺月要杆,「我在這裡投壺,你一屆女子跑上來,算什麼話?」
投壺而已,分什麼男的女的,她低頭,從壺裡拿出桃枝來,新摘的桃花枝,還夾雜著露水呢。
一腳踢開地上的長壺,不想用力過猛,壺沿著梯口直接滾了下去。
那算了,「我替我家五弟應了你這遭投射,你隻管來罷。」
側身看了陳晗一眼,道,「下去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