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元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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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道:「是尋常婚事,這一件不同。」

章昺愈發好奇了:「哪裡不同了?等一下,您打算讓她配誰?」

章昺沒好意思揭老底兒,當年他娶妻時候,太子妃是怎麼跟他私下否決鍾保國女兒呢?「雖是你姑母女兒, 可惜了姓鍾, 鍾家門風過於潑悍, 必不會恭順。看你姑母,在娘家多麼好一個姑娘, 與鍾家人廝混之後, 揪著你耳朵罵你。男主外, 女主內,你需要一個賢妻。」

章昺是記住了。兼之鍾家對這門親事似乎興趣也不大,章昺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最終還是傾向於自己母親一脈親戚。

「你小舅舅長子。」

還如何?不如何!這不可能呀!

章昺表情太明顯了, 太子妃不用等他開口就知道了他看法。本來隻是一個想法,一旦被兒子明顯表示反對,太子妃反而認真了起來, 說:「怎麼?你覺得不妥?」

章昺當太子妃兒子當了二十幾年, 也有了一些對付母親辦法, 反問道:「哪裡妥了?」

「除了身子骨差些生養上會有些艱難、娘家人丁稀少又非名門, 旁樣樣合適。」

章昺點點頭:「不妥。」

「哪裡不妥?」

章昺已經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母親是怎麼想了。

章昺瞪大了眼睛:「阿娘莫不是在與兒子開玩笑?要名門, 隻管往容、趙、李家去求娶, 要人丁興旺,世間多少望族?要能生養, 多少良子家體格健壯。您指著她,又說她這些不好, 再說旁樣樣合適?娶妻娶賢, 要難道不就是門當戶對、繁衍子嗣?這幾樣不合適, 別要怎麼合適?您以往可不是這麼教導我們。」

太子妃訝然:「你怎麼知道?」

「當年她去世時候我已經生了,雖然不大記得事,可是在我記事前後,仍然零星有人提起來。我當時很不解,為什麼兩家明明是親戚,卻勢同水火。可是長輩們都不提,我也就沒有提。直到有一天,隱約聽說……」

「紀憲一?」

「難道他不配嗎?」

章昺想了想紀憲一,今年十五歲了,文學武藝好像都還可以,如果拿鍾佑霖當對照組話,絕對是個讓父母欣慰孩子。他是紀宸嫡長子,雖非長房長孫,但是紀宸是紀家這一代佼佼者,紀憲一身上自然也承擔著長輩們厚望重托。

章昺靠近了母親,很認真地問:「阿娘說這些話,是認真嗎?」

「當然!」

「我記得曾經有一位舅母姓鍾?」章昺委婉地提了舊賬。

「是意外!」太子妃果斷地說,「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過鬼門關,你以為我生你時候就輕鬆了嗎?是死是活,都是看命,都是命!」

章昺心中疑惑終於從母親這裡得到了證實,他當然不願意去相信是紀家故意要鍾家大娘去死,他接受了太子妃解釋。

然後對太子妃道:「既然如此,身體康健女子尚有危險,公孫佳如果了意外,恐怕會比鍾家事情更難收場,難道阿娘沒有想過嗎?公孫昂生前於國有功,這件事情,不合適。」

「她不必生育,隻要好好活著,紀家養著她!」

這就更沒有道理了,章昺努力去思索他之前並不關心「家庭瑣事」,一邊沉吟分析,一邊慢慢地說:「紀家要養個閒人做什麼?阿翁已經給了她許多恩賞,夠她養活自己了。再者,於公孫家而言,就這一個女兒了,嫁到紀家,公孫家豈不是要絕後?」

「什麼絕後?她不能生,別人還能生呢!這東宮孩子,都是我子女,都管我叫娘呢。」

簡直胡攪蠻纏!章昺道:「不姓公孫,就是絕後。她活著,朝廷優容她,是君恩深重,自然而然死去了,公孫昂絕嗣,是天意。強給她配一個丈夫,這不是做人道理。她如果身體康健,能繁衍子嗣,是另說。她身體,能活得到成年就是天賜了,如何成婚,擔任主母之責?」

「不用她管家,她隻要靜養就可以了。至於後嗣,改個姓而已,也沒有什麼。」

「紀家血脈,改姓公孫?外公答應嗎?」

「還有『還宗』一說呢!」

章昺嘆息一聲:「位舅母事情既然大家都不提連鍾家也避諱談及,想必是過去了,鍾家未必就占理。眼前這一個,阿娘,不厚道呀。這事不妥!阿娘不要給朝廷添亂,也不要給紀家再添仇人了,她要事,鍾家會新仇舊恨一起算。」他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眼裡隻有君臣之道,也覺得太子妃這是一步臭棋。

「他們敢!」

章昺正正衣冠往外走:「阿娘,這事不妥,不要再提,更不要對阿爹提起啦。」

「站住!」太子妃站了起來,「我這是為了你好!」

章昺站住腳,回過頭來,隻覺得可笑:「您想讓紀憲一娶公孫佳,與我何乾?對了,這是外公意思嗎?還是舅舅意思?」

「是我在想。」

章昺對著這位訓斥了他二十多年親娘,終於發了生平一聲譏諷笑:「哈?公孫家,想必也是不知道?兩頭都不知道,您給他們配了?然後說是為了我?!兒子倒真想要請教了,又不是我要娶她!」

太子妃深呼吸了一下,招招手:「你坐下。我來問你,公孫昂去後,朝廷裡能數得上號大將還有誰?是不是你舅舅?」

章昺想了一下:「紀宸是不錯,不算公孫昂,他確實拔尖。此外還有張奇、王瑜、陳亞……」

太子妃也發一聲冷笑:「陳亞算個什麼東西?看到公孫昂死了,就敢在喪禮上發狂大笑!他不是覺得,自己也是家奴身,家奴身公孫昂死了,該輪到他頭了而已。論起本事來,哪個及你舅舅呢?」

「這跟紀憲一與公孫佳又有什麼關係?公孫昂都死了!」

「公孫昂身卑賤,可他確實沒有打過敗仗!軍中都服他。當年,我們想讓你四姨嫁給他,結果……罷了,不提這個。你就該明白,這二十年來,他確實是軍中翹楚,你隻看到京中場喪禮,多少部將眼睛都要哭血來了。卻不知道,軍中邊將也是服他。」

「他死了。您又何必代舅舅對他念念不忘?」

太子妃道:「閉嘴!聽我說!你是沒經過事,你不知道,這兵馬不是你掌了帥印就是你了。兵士會逃跑,會嘩變。做了主帥,是要他們歸心!否則就等著吃敗仗吧!這些人,隻服公孫昂本事。你舅舅,隻有他帶過些人服他,旁人不肯服。他要想立得住,就得有一個辦法,讓這些人接納他。聯姻,是最好辦法!紀家接受了公孫佳,便與這些人有了一座橋。否則,你要將這些人一一替換、收伏,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時間。」

提到兵馬這一段,章昺聽著還真有點新鮮。他老師們講兵法、講練兵、講賞罰分明,唯獨在「歸心」上,老師們講得並不透。

阿娘還是有些見識,章昺想,口上卻說:「舅舅可以慢慢來嘛,何必走捷徑?況且,阿娘不是講,男人操心宦仕,女人操心婚姻嗎?您隻管從婚姻來看這兩個人,就不是很般配,這吃相未免難看了些。」

太子妃臉黑了:「婚與宦是一體,宦仕為了什麼,婚姻就為了什麼,都是為了家族興旺!」

「您為紀家確實操心了。」章昺嘲諷了一句。別人提婚姻也就罷了,太子妃一提婚姻,他就容易想起自己個糟心老婆也是太子妃給選,也說合適來著。

「我是為了你!你難道不需要一個自己信得過將軍嗎?如果公孫昂還活著,這件事我絕不會提,他忠於你阿翁,你父親,也不會反叛你。但是最能讓你阿翁相信奴才,他已經死了。你還能信誰?鍾家?你怎麼能將希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而不是信任自己外公、舅舅?」

章昺收起了漫不經心表情,抿緊了嘴唇,仍然說:「公孫昂還沒過周年,屍骨未寒就這麼對他遺孤,不妥。」

太子妃深吸一口氣:「你以為,自從公孫昂了之後,所有人都在哀憐孤兒嗎?不知道有多少人盤算著他遺產半夜裡睡不著覺,想著自己能接手這個遺孤,做夢都能笑醒呢!咱們看著她,她在紀家還能有善終,落到別人手裡,咱們就可以開始算算她死期了。這門婚事,對紀家,對她,很合適。」

談兵權,章昺是有興趣,他想讓母親再多聊一聊這方麵事。太子妃關注點卻已經轉回來了,她已經聊完了「兵權」,兵權很重要,所以要搞到手才安全。下麵就該討論怎麼鞏固兵權了。

太子妃再繞到「婚姻」上麵,章昺本能地覺得不妥。章昺再次強調:「這不是該這個時候談論事情,且鍾家也不會就同意。」

太子妃道:「我是讓你先知道這件事,以後如果說起來,你不要一味附和鍾家。再者,公孫佳自己不是說了麼?這是公孫家事,跟鍾家,沒關係。」

章昺從來不認為公孫佳一個女孩子能有麼大主意,輕笑一聲:「這話,阿娘也信?」

太子妃還真信:「反正,她姓公孫,不姓鍾。從年宴開始,我就在看著她了。很懂道理,知道禮數,知道不僭越。該在什麼地方就呆在什麼地方,不像鍾家一家人麼驕橫無禮。又懂得體貼,知道維係顏麵。」

「四姨母也這麼想嗎?」

太子妃道:「她脾氣也不好,我自認還製得住。她已是外嫁之女,雖是長輩,也沒了管娘家事道理!晚輩進門,斟茶認錯,這事就得給我揭過去。」

「阿娘就這麼篤定,能將這婚事辦成?」章昺隻覺得可笑,真可笑,就算太子妃說兵權之事有幾分道理,就算公孫佳真是一個文弱守禮婦人。人家親娘還活著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鍾秀娥肯把女兒嫁進紀家才真是見了鬼了!

太子妃認真地說:「當年公孫昂娶妻時候,你阿爹麵保媒,鍾家已經占了一次便宜了。他鍾家這些年權勢熏天,尾大不掉,得到也足夠多了。這次輪也輪到紀家了。」

「阿娘總是說紀家。」

太子妃嚴肅地說:「你還沒有醒嗎?沒有紀家就沒有你我,沒有紀家撐月要,我太子妃未必做得穩。沒有你外公在兒戳著,你兄弟們沒麼老實!你要是手裡不抓著點實在東西,就是將身家性命交到別人手上,全看別人良心了。良心這東西,可靠嗎?我們是占著『嫡長』二字,這兩個字是哪裡來?你,是從我這裡來,我,是從紀家來了。明白了嗎?他們不能倒!」

章昺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太子妃追問一句:「明白了嗎?」

章昺沒有如往昔一般唯唯,說:「我會認真想。阿娘,這件事您現在絕對不能再提!對誰都不行!否則……」

「我知道。我會讓你舅舅先不要給你表弟議婚,多話我當然不會說,我當然知道分寸。」

章昺點了點頭,一揖到地,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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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昺了親娘兒,隻覺得不可思議。朝廷上事情他當然會考慮,也會考慮到自己弟弟們越來越大了,尤其這些弟弟都不是同母,二弟看起來還越來越不是個東西。

朝臣們支持他也在考慮,可是,這與太子妃想完全是不一樣東西。他認為自己一切基於禮法、基於朝政,絕不可能是因為一兩樁婚事就能起作用。一個男人,如果認為婚姻至關重要,他就一定是個蠢貨!將地位寄托在外公身上,簡直可恥!

親家反目事還少嗎?鍾祥曾有過屠了親家滿門光輝戰績。

一次,章昺心裡生對親生母親輕視。原來,你也沒有麼高明!隻是占著了「母親」這個身份而已。

一座大山在他心裡崩塌了。

公孫佳要真是個心裡有「公孫家」人,我直接找她談一談,都比現在這樣轉一道手更可靠!她本是公孫昂女兒,公孫昂原就是阿翁家人,公孫父女忠心應該是天生,我直接將她拿在自己手裡不好嗎?非得交給紀家人來拿!

章昺翻了個白眼,旋踵轉到了吳宮人房裡。

吳宮人接到章昺,臉上心裡全是歡喜,一喜之後表情又變得怯怯:「殿下,今天是元夜,不去王妃裡嗎?」

章昺臉拉了下來:「提她做甚?」章昺對呂氏評價,是成親天最高,之後一直持續走低,生兒子時候他感覺不是欣喜而是解脫。才在親娘裡領完了訓,來又聽到老婆,章昺心情變差了。

吳宮人依舊柔和低語:「您今天要留在這裡,明天怕是不好交待。您不好交待,我也沒法交待。」

章昺呆站著,閉上眼睛,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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