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62. 暴食(1 / 2)
事後聽聞那天是聖靈降臨節。
淩晨平原一片雪白,雖然天氣不夠晴朗,太陽還未升起,牆外卻頗為明亮,或許是由於雪不規則反射出微弱的光。
麗茲原本打算一醒就用雪擦一擦臉好驅趕睡意,但是因為太冷而作罷,而且光是從冰冷徹骨的樹枝中間探出頭,眼睛就已經完全清醒了。她將視線從遠方的群山移至前方的樹林,高高的巨木林似乎因為暴露在風雪之中,已褪色發白,堆積在扳機上的雪太過冰涼,已經僵硬到按不下去了。
鼻頭冰冷至極,她緩緩動了動腿,從鋪著木板的枝丫慢吞吞地向下挪動。昨天點燃的火盆早就熄滅了,炭火黑乎乎的,看起來有點惡心。
作為一個人來說,這裡的森林實在太過寬敞了。
「有人嗎——」麗茲揮舞雙手,自言自語道。
當然沒有人響應,她是明白這一點才出聲的,音調完全是降下來的。今天可能無事可做,不,也有可能不會這樣。盡管這麼希望,但昨天就這麼期待過了,與其最後落得一場空,倒不如一開始就死了心比較好。麗茲覺得不抱希望地等待,等著等著其他人就出現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這是她脫離大部隊的第五天。
在這種狀況下,真的是無所事事。頂多隻能趁著夜晚順著記憶往牆內走,然後白天躲到樹上而已。現在氣體已經是極限了。
那個大概值多少錢呢
麗茲看著另一棵樹下的屍體,心中估算對方脖頸上銀懷表的價值。
啊,懷表是開著的,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放在表殼裡的三人合照。真掃興。
她想到這個人已經死了,掛著這樣的項鏈無非是徒增傷感,又想到自己,父親本來就對加入調查兵團頗有微辭,要是得知她最後就是這麼個凍死的下場,一定又要用他那副「我早知道」的態度教訓——你看吧,我早說讓你找個人嫁了,非要去什麼調查兵團送死——諸如此類。
臨死前還要想這種無聊的事,自己也真是夠無聊的。無聊的人生,無聊的世界。
有東西在注視著。
從樹枝後麵、雪原地底、土壤連接處、屍體堆放的角落,從遠方,銳利的視線,刺痛。如今即使躲在葉片中間,視線也毫不留情地射向麗茲,全身暴露在視線中。
黑暗令人恐怖,從肩胛骨下方的肌肉、左邊的肩膀、右大腿、腳底……暴露在無數的視線之下,全身都是死角。一隻飛蟲撞上樹乾,沙沙沙地爬動。
眨眼的聲音。
麗茲緩緩抬起頭。
在汙黑的樹乾、在髒汙的屍體堆、在雪原裡,一隻眼睛注視著她。這不是人類的眼睛,更不是自己的眼睛。
眨。
這次從林地的狹道傳來。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不隻地麵和雪原,樹枝下,土壤裡葉片裡,連巨木的縫隙中,整個世界都是眼睛。
「別再看了!」
麗茲大聲吼叫,心髒的跳動有如鼓聲咚咚作響,太陽穴上的脈搏砰砰跳個不停。她慢慢後移,雙手朝後扌莫索,手指碰到腿兩側的刀片,立體機動裝置的繩索早就斷了,氣體用光,刀刃也鈍了。
被卸下的裝置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掉下高高的樹枝,她反手緊緊握住兩把鈍刀,手心冒汗,將尖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巨大瞳孔。濕潤、綻放怪異光芒的虹膜陡然縮小,尖銳的金屬接觸到黏膜。
——用力戳進去。
陷入。刀片狠狠陷入眼球中,巨人捂住自己的眼睛,麗茲又將刀片戳向另一隻眼睛,一個接一個地將它們鑿爛。
「來啊!我當年可是首席!」
她站起來,朝前方的眼睛砍去,發出聲音的話恐懼感也會跟著平復。不知經過多久,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了。
有如心中魔物被驅走一般,麗茲渾身失去力氣,從高高的樹杈上墜落下來,竟覺得心情愉快。好歹在死之前不算窩囊,這下就能安心去死了。
真是愚蠢。
身體被巨大的手指捏住,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大概是肋骨被壓斷的聲音。她的紅頭發被血汙浸泡,腥臭的嘴越來越近,無法掙紮,脖頸兩側至肩胛骨一帶的肌肉因緊張變得僵硬。
死。
死的概念頭一回如此接近。
「唰——」
巨大的頭顱忽然從半空斷裂,還保持著愚蠢的張大嘴的姿勢,飛揚在空中,最後撞上樹乾。是被人削斷了脖子,冷酷而果決。
「……是誰?」
麗茲抬起頭,黑發少女就站在眼前。
*
太陽還沒出來。
亞拓是今天負責站崗的哨兵,調查兵團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郊外的城堡舊址來看押那個怪物,居然就隻有這麼點人手,害得他大半夜還要放哨。所以到底是在防什麼?巨人難道還能再沖進牆壁裡找麻煩嗎?
他不爽地打了個哈欠,靠著牆頭一點一點的。
亞拓絕不醜陋,但是乍看之下卻覺得他老成。鼻子上是一對渾圓的眼睛,下巴很短,從嘴唇下方畫出平緩的曲線,就這樣一路延伸到脖頸。若是年過三四十,應該會變成一副極為沉穩的大商人容貌,但是現在卻隻顯得青澀。
在瞌睡當中,這張臉孔變得更加懶散了。
就這樣過了二十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