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遲遲公主(1 / 2)
賀遲到了賀家,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賀州。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大腿上搭著毛毯,看見賀遲進了門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像是特地在等他。
賀州手裡捧著一台老式收音機,循環播放著一條今早的新聞:「新陽市三十六中某蘇姓同學因偽造性別、檔案作假遭到學校開除,據悉,該同學曾為去年新陽市中考裸分第一名」
「這是外公留下的收音機,」賀州愛惜地拍了拍塑料外殼,「已經是個老古董了,他還是每天都聽。」
賀遲沒有說話,他換上拖鞋進了屋,剛踏上樓梯,聽見賀州問他:「哥哥,這位被開除的同學你認識嗎?」
「我男朋友。」
「哦,」賀州點點頭,「我早就猜到了。」
「嗯,」賀遲說,「我猜到你猜到了。」
賀州上身前傾,把收音機放到茶幾上,頭頂壓下來一片陰影。
他抬頭一看,賀遲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上學期是你讓班主任來打探我和蘇星的關係。」賀遲說的是肯定句。
「是,」賀州微笑著點頭承認,「我還找他要了蘇同學的檔案,住在貧民窟,父親早逝,母親無業,據說名聲不太好。」
「也是你告訴賀磊的。」賀遲接著問。
賀州歪頭想了想,說:「不是,我隻是小小提示了一下爸爸,哥哥不願意回家也許正是因為這位蘇同學。爸爸有點不高興,哥哥竟然和這種人混在一起,太丟我們賀家的臉了。」
賀遲靜靜看著賀州,片刻之後,他捏緊的拳頭又鬆開。
「到我問哥哥問題了,」賀州說,「你是alha。」
「我是。」
「你憑什麼是alha呢?」賀州臉上溫文爾雅的麵具終於出現一條裂縫,「你憑什麼永遠比我強呢?你媽媽還活著,你有朋友,有愛人,你有腿,你有這些還不夠嗎?我比你強的地方隻有性別,可你你為什麼還要是個alha呢?」
賀遲看著賀州發紅的眼圈,心情復雜,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從來沒有真正恨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賀州和他一樣,也是這場鬧劇裡的受害者。他是早產兒,身體不好,後來又遭遇了嚴重的車禍,從外表上看,「成長」這件自然而然的事像是在他身上停滯了,他永遠停留在那個年紀--瘦瘦小小的,白的像月亮街寵物店裡的小兔子。
賀遲漠視他、嘲諷他,甚至有很多次想要罵他、揍他,但他是弟弟,是那幾年跟在他屁股後麵跑遍月亮街每條小巷的弟弟。
「你回來乾什麼?」賀州抬眼,狠狠地盯著他,「外公走了,你們都開心是嗎?你要回來做賀家大少爺了是嗎?你媽媽搶走了我媽媽的東西,你也要搶走我的東西對嗎?」
「小州,」賀遲半跪在他身前,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比我強,真的。你比我聰明,比我堅強,比我果斷,也比我勇敢。我不和你搶,我馬上就走,也許以後就不回來了。」
賀州甩開賀遲的手,突然拔高音量吼了一聲:「你不許走!你欠我的還沒還乾淨,你憑什麼說走就走!」
「我不欠你的,」賀遲垂眼,低聲說,「如果說欠你什麼,那就是你小時候我總罵你是小拖油瓶、短腿小矮人」
賀州愣了愣,一滴眼淚從他眼眶裡滾下來砸在毛毯上,他迅速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行了,」賀遲站起身,「不說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你媽媽、你外公擔心。」
「你什麼都不要了?」賀州捶了一下輪椅扶手,「賀家長子的身份、公司繼承權,你全都不要了?」
「不要。」賀遲聳聳肩,邊往樓梯上走邊說。
「那個女人呢?」賀州大喊,「你媽你也不要了?!」
賀遲的腳步頓了一下,賀州喘著氣,神情森冷地盯著賀遲的背影。
幾秒之後,他看見賀遲站在樓梯上,擺了擺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賀遲的腳步很輕鬆,就好像卸下了什麼沉重的擔子。
蘇星那邊,周謹言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什麼話也不說,一個勁地啜泣。
他還在電話那頭聽見李浪在說:「你哭什麼哭!好好說話!」
「阿、阿星」周謹言一抽一抽地說,「你、你、你是、是不是、退」
「退學了,」蘇星說,「是。」
周謹言哇一聲哭了出來。
蘇星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說:「別哭了,沒事兒。」
「阿星,」周謹言擤了一把鼻涕,「你、你是」
「oga。」
「我不是說這個,」周謹言鼻音很重,「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才不管你是什麼性別,你就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蘇星笑了笑,說:「嗯,知道了,別哭了。」
周謹言接著說:「我攢了兩千八百三十二塊八毛,給你轉微信了,你要好好吃飯,別、別餓著了。我聽說有那種成人高考,也可以考大學的。」
蘇星心裡一暖,沉默了片刻後,他說:「謝謝。」
李浪在一邊咋咋呼呼:「學霸!有四十八塊三是我這周省下來的早飯錢!」
蘇星笑著嘆了口氣:「也替我謝謝李浪。」
「對了阿星,」周謹言說,「司歌來找我要你的電話,我給不給她呀?」
蘇星想了想,說:「不用了,你和她說好好學習,好好考試,連著我的那份一起,考第一。」
掛了周謹言的電話,蘇星聯係了之前打工的網課中心。
他現在急需錢,出去打工不現實,蘇紅這邊不能缺人照顧。
老板很開心,每次寒暑假蘇星錄的課賣的最好,他人長得帥,解題思路清晰,學生們評價很高。
他一直希望蘇星平時也來兼職,但蘇星學校也要上課,擠不出那麼多時間。這次蘇星主動找他,他樂得不行,當場就給蘇星排了三個初中班的課程。
「麻煩您了,」蘇星謝過他之後,有些猶豫地開口,「我想問問能不能先預支接下來兩個月的課時費?」
「這個」老板有些為難,「公司有公司的規定」
「好,」蘇星明白他的意思,不願意讓他難做,「沒事兒,謝謝您。」
「但我可以給你預支,」老板笑著說,「我個人先給你預支。」
「謝謝,謝謝您,」蘇星靠在牆上,低聲說,「真的謝謝。」
「嗨!多大點事兒!」老板豪邁地笑了一聲,「你課賣得好,我再給你發獎金!」
打完電話,蘇星進了病房,蘇紅已經醒了。
昨晚她又發起熱,燒到將近40度,幾乎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極限。蘇星守在病床邊,一夜沒合眼,淩晨三點多,溫度才降回來一些。
蘇星扶著她坐起來,她喝了幾口水,看著蘇星眼眶下一片烏青,問他:「昨晚又沒睡?」
蘇星說:「睡了。」
「騙到你媽頭上了。」
蘇星笑笑,問她:「廁所去嗎?」
蘇紅搖搖頭,問:「賀遲呢?」
「去那邊了。」
「他爸那邊?」蘇紅瞪大眼,拔高音量喊,「他去那邊乾嘛?」
蘇紅對賀家的事情一知半解,她隻知道賀遲他爸他媽都不是好東西。
「沒事兒,」蘇星給蘇紅邊梳頭邊說,「他去一趟就回來。」
蘇紅心裡湧起強烈的恐慌感,她眼見著兒子一天比一天瘦,他的手肘偶然碰到她的後背,她都覺得硌。
她心髒猛地一跳,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賀遲為什麼要去找他爸?他不是恨不能一輩子不要回去嗎?他是不是為了錢?
說到底都是因為她,她是個廢物,她活活拖死了蘇星和賀遲。
等蘇紅吃過中午飯睡了,蘇星回了一趟如意區,取電腦錄網課視頻。
蘇紅睡得很不安穩,她夢見蘇星為了錢去工地乾活,他爬上高高的腳手架,彎月要的時候口袋裡掉出一支筆,他沒看見,一腳踩在筆上,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
滿地都是血,蘇星的臉和林強的交替出現在她夢裡,她想要叫,卻口乾舌燥叫不出聲。
蘇星躺在一地血泊中,眼睛瞪得很大,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她,周圍人來人往,卻沒人去救救她兒子。
她跪在地上朝路過的人磕頭,他們全都帶著黑色麵具,沒有人施舍她一個眼神。
蘇紅是哭醒的,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滿臉是淚,背上全都是汗。
她盯著天花板不敢眨眼,夢裡的場景太過真實,她手腳都在抖,腦袋炸裂一樣的疼。
蘇紅掙紮著坐起來,床頭的桌子上放著一份報紙,是鄰床的家屬剛剛在看的,她急需一些東西轉移注意力,慌慌張張地拿起報紙,隻瞥了一眼就愣住了。
「昔日中考狀元竟遭開除?誰來為當代學子的誠信缺失買單?」
加粗的大標題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咣」一下砸到她頭上。
她沒讀過什麼書,看起報紙很費勁。她瞪著眼,捕捉到「抽血」、「作假」、「性別」、「蘇某」幾個關鍵詞,這些詞語已經足夠串成一個完整情節。
誰能救救她兒子?蘇紅突然喘不上氣,她無助地轉頭望了一圈,想要問問誰能來救救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