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血祭英雄靈(3)〔西次間沒開點燈,燒了一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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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次間沒開點燈,燒了一盞白釉煤油燈。

何家雖做電廠,但她仍喜好獨處時,燃煤油燈照亮,這是幼時的習慣。

火苗子浮在燈芯上,黃裡包裹著一絲綠意。

綠,總讓她想到南洋的日夜,仿佛有海風拂麵,潮濕,而又悶熱。

哥哥遇難的島嶼過去是西班牙的領地,臨海近河,那裡有個水牢,海水漲潮時,帕西格河跟著漲水,流入水牢,監獄裡的人就要站在水裡。

有關那個水牢的一切,是她後來和南洋貴客們閒聊,幾個唏噓當年華僑被困一事,說到那裡曾死過外交官。她屏氣凝神聽著,召應恪從未描述過的往事,在航運公司貴客們高低起伏的嘆氣聲裡被塗抹上真實的色澤,有關哥哥死前,最後到過的地方。

「我哥,被逮捕前收到消息,中午電話到召應恪住的公寓,隨後就送我們去了海邊的小碼頭,」何未輕聲道,「他說下一艘船來找我,說,隻比我慢一班船。」

她年紀小,不知生離即是死別。

烈日灼灼,白色沙灘盡頭的碼頭上,碼頭木板被海浪沖刷的濕漉漉的。一場暴雨剛過,夾著海域雨水的腥甜,她蹲在木板上翻找布包裡的一摞紙,腦後被哥哥的手覆住:「找什麼?」她沒回頭,焦躁地小聲嘀咕化學課的筆記找不到了。

一個本子遞過來。

背對著日光、戴著金色邊框眼鏡的何汝先,笑著說:「昨天夜裡幫你補了幾筆。」

……

戲詞裡的生死離別全在深夜,誰能料到艷陽下的小碼頭,就是他們兄妹最後一麵。

哥哥的靈堂上,二叔讓擺上他從讀書到畢業的相片,吊唁賓客多是行家航運的主顧和何二家的世交,後來,來了幾個讀書人。他們走前,其中一個從外衣內口袋掏出一個對折的白信封,交給送賓客出門的何未。信封展開,大紅邊框內寫著何汝先先生。

隔著紙,她扌莫到像一張相片。抽出來,是大學堂的小禮堂。

何汝先的西裝外衣被搭在講台後的椅子背上,他仿似講到關鍵處,皮鞋已踩到講台的邊沿……那是這位何家大少爺難得心甘情願去拋頭露麵,在人前講述家國前程,他的金色眼鏡框在相片裡沒有顏色,卻像折射出了光。

當天夜裡,她把相片放入相框,拿到二叔眼前。二叔兩手握著相框,白日裡忍下的淚湧到眼前,低低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汝先最肆意的一次了。」

……

「他……因為那邊暴動,不能走,他是外交官,要保護華人和華僑。」

何未沉默下來,像被漲潮的水淹沒了,有著強烈的窒息感。

「你哥哥,」謝騖清的聲音,低聲告訴她,「給我發過電報。」

煤油燈像被一隻手打翻了,火苗恍惚著撩到她臉上,她定了一定心,抬眼看謝騖清。想問何時,何地,在何種情境下。

接連的追問,像已說出口,可屋子內靜得沒半點聲響。

她失了語,凝著他。

「暴動之後,」他說,「我在南方,收到一封電報,從南洋來的求救電報。」

謝騖清怕此去長城以北,再無歸期,不願將這段塵封往事再壓著。知曉此事的、曾同他去救助過南洋華僑的部下早都不在了,若他不說,再無人知。

「電報給謝山海,」謝騖清借著火光,回視她,「你哥哥的第一封電報很簡短,以何家航運來求助,我以謝山海的名字同何家有過合作,自然信任他。隻是南洋那個地方沒有幾個人真正去過,我隻有親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當時謝騖清剛回雲貴,隱匿行蹤、躲避暗殺,手中軍隊皆被環繞雲貴的林東監視,想要喬裝離開,繞路出海已是極難。

而何汝先的電報,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那封電報上有兩個地址,分在兩個島嶼上。

謝騖清曾在南洋養傷一年,熟知地貌,回電告知這位何姓外交官,南方深陷軍閥混戰,出海救人極難。這兩個地址上的華僑須想辦法遷移到一處,才有機會全被救出。

當夜,何汝先回電,刪去了一個地址。

「我和他通了兩封電報後,再無聯係,直到抵達南洋,見到藏身多日的華僑,才知道你哥哥在第二封電報上,保留了華僑的藏身地,刪去了他的辦公地址。」

「我讓親信護送藏身的華人、華僑們上了船,帶著兩個人去找你哥哥。到時,房子已經空了。問當地人打聽,說這裡的人在暴動裡被綁走,關進水牢後沒拿到贖金……被處死了。」

她和謝騖清對視。

那個辦公地址正是她和哥哥住的地方。

二叔當時要船,就是因為綁走他們的人,想要華僑們的錢,要不到就要殺人。二叔帶著兌換出來的白銀,連夜裝箱去贖人、去救人,卻終究沒趕上。

帶回來的隻有一副眼鏡。

何未恍惚聽完,臉上滿是淚水。

「他們總說……」她哽咽著,輕聲道,「說我哥倒黴,命不好,運氣不好。決定的才華,被派去最不受重視的南洋。後來碰上暴動,又沒本事跑掉。就算二叔有錢,都來不及救……」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落到手腕上、手背上。

「不是命不好。」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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