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祈願九州同(6)〔棕色長袍的老者轉著手上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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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長袍的老者轉著手上的扳指。

碧玉,繞著布滿皺紋的拇指,緩緩打著圈兒:「既說到如此地步了,我也說句實話,一句不當對你說的話,」老者泛灰的眼珠子,定定凝住一身京城貴公子扮相的謝騖清,「西北軍扛不住的,遲早要散。到時候,隻剩下你們紅軍的幾千人……世侄啊,你須提早打算了。」

外有飛機大炮輔助的日軍重兵逼近,內有十六個師的兵力,在座都是領兵殺出過自己地盤的軍閥,如何看不出,這既是一條死路、絕路。

何未因強壓著一口氣,喉嚨口火辣辣地疼。

她欲起身添酒,手被九叔按住。九叔輕對她搖頭,身為一個男人,他更能體味謝騖清此刻心境。老者那一番話,回避借兵,強調境況,已算作了答。

何家從商,於軍隊這一脈算個局外人。他們叔侄兩個摻和不進去的。

「清末亂局,出過多少名將?」老者又道,「北吳南蔡,一個被部下暗殺,一個年紀輕輕病死異鄉,他們傾盡心血,推翻了前清,可後來呢?袁世凱要做皇帝,各路將領揭竿而起,那時倒是我們軍人的天下,是我們的好時候,回頭看,風光過的人,不是客死異鄉,就是寓居天津。年輕時,都有一腔熱血,闖出一番功業,老了才看透,再大的功業,也逃不過世代更迭的命數。世侄啊,須看開些,如今能活下來的人,都是有福之人了。你我皆是。」

老者嘆口氣,又道:「我們手上的這些兵,都要防著南京,也算是我們最後的家底了,誰都不敢妄動。南京的調令過來,讓我們去圍剿你們同盟軍,我當沒看到,這是如今唯一能為你們的事了。」

「日本人的間諜麵見過這裡在座的每一個,勸我們去關外做事,我們都沒見過,」那青衫中年人道,「為家國民族,也算盡忠了。」

謝騖清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僅剩了三根。

他無法反駁,隻因怕。

如那老者所說,這些昔日軍閥手裡的兵零散分布在華北,隨時要聽南京政府調令,向張家口的同盟軍進攻。雖老者說,他們今日選擇按兵不動,日後如何,誰又料算得到?

昔日反清反袁,而後北伐、起義,謝騖清從未怕過。而今夜,他惹不起這一乾人,這一乾謝家的知交故友。

青衫中年人見他的煙盒乾癟,從桌上拿起一盒新的,欲遞過去。

謝騖清輕擺手。他坐在桌旁,兩指夾著抽出來的一根煙,從煙灰缸邊拿到火柴,低頭,以手攏住,劃亮、點燃。

他深吸了一口,再抬頭,煙霧後的麵容已不見情緒。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煙霧於指縫間飄散,許是閒散的姿態,緩和了這包廂裡的氛圍。

關外、多倫和這裡的人事物,都毫不相乾。

老者對候在簾子外的副官輕招手,副官入內,老者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話。副官領命而去,未幾,外頭熱鬧起來,臨近被屏風隔開的包廂裡的往日軍官們,舉著酒杯,來敬酒。

謝騖清來者不拒。

瓊漿玉釀,一杯頂得上多倫普通士兵的數十日的口糧。

他們從前一個被攻下的縣城連夜行軍趕往多倫時,兵士們都餓著肚子的,頂著連綿夜雨,翻山越嶺,隻為搶占先機……

他一人坐著不動,隻等人敬酒,觥籌交錯,來往的人如走馬燈上一般,神態各異,衣著各異,均是麵容模糊。

「我也是保定畢業的,17年畢業的,沒趕上謝少將軍在的時候,」有個高個子的男人道,「那間宿舍,說是謝教員讀書時住過的。」

「是嗎。」謝騖清回應,彈掉煙灰。

他咬住煙尾,親自倒了一杯酒,輕聲道:「那該喝一杯。」

對方誠惶誠恐,仰頭一飲而盡。

「多大年紀了?」謝騖清也乾了這一杯酒,問這個模糊人影。

「三十有六了。」對方笑。

「我們十四軍軍長趙博生,17年畢業於保定。就是在三十六歲那年,在第三次反圍剿中犧牲,」謝騖清微笑著,仿佛閒聊,「九一八之後,他曾請求北上抗日,被拒絕後起義,投身紅軍。和你是同一期的?」

對方麵上的笑容凝結。

「你是哪裡畢業的?」謝騖清看向又一個。

「雲南講武堂。」

「我們東北抗日聯軍第五軍軍長,是那裡畢業的,」他道,「土生土長的雲南人,白族人,現在在關外抗日。」

「你是何處畢業的?」謝騖清轉而問身旁的另一個模糊人影。

「黃埔。」

「第幾期?」

「一期。」

謝騖清平靜地笑笑:「譚其鏡,黃埔一期,你的同學,二七年就犧牲了。他在校時,曾手書——「他注視那人,輕聲道,「『國不寧,暫不還鄉』。」

……

謝騖清一個個問過去。到後頭,他對誰說話,手都搭上那人的肩,或輕,或重拍上一拍。

他醉了。

何未的淚在眼眶裡,靠心力強行壓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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