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1 / 2)
葉相對太子殿下的恐懼根植於靈魂之中, 否則也不會反復在阿哲可汗麵前提太子殿下的危險性,讓數萬大軍追殺太子。
太子殿下雖然先天不足,身體羸弱, 卻天資聰穎,隻要是他願學的東西, 沒有什麼學不會,短時間內就能迅速掌握。
如果太子殿下繼位,隻需三年,就能起死回生。
葉相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清算,所以提前下手。
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從懸崖底下活下來了!
十幾天前懸崖下的士兵說, 太子殿下沒死,已經化為了鬼魅, 白發紅瞳, 還說太子殿下放言,一月之內取下阿哲可汗的狗頭。
葉相隻以為那些士兵做了噩夢, 或者是被山間精怪魅住了, 他有意放大這個傳言, 傳得沸沸揚揚, 傳得人盡皆知,以圖引出前朝其他舊臣。
懸崖高百丈,從那上麵掉下來,怎麼還活著?
他稍稍抬眼, 便看到一頭銀白長發,再往上看,那雙血瞳冰冷漠然, 殺意熾烈。
果然是白發紅瞳, 如同鬼神臨世。
葉相瞬間打了個哆嗦, 神色變得無比悲苦:
「殿下,老臣一心為國,忍辱負重這麼久,都是為了能留下這條殘命,為殿下您效犬馬之勞啊!」
「老臣並不知犬子做下了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殿下您殺得對,殺得好,殺得妙啊!」
「殿下看到你安然無恙,老臣太高興了嗚嗚嗚!」
「城門不是你命人打開的嗎?」林夜白將刀刃貼近葉相脖頸處。
「殿下啊,您誤會了老臣!老臣原本有個雙生兄弟,幼時失散,沒想到被那阿哲可汗收買了,他穿著老臣的衣服冒充老臣……」
「人呢?」
葉相見太子殿下似乎有些相信了,繼續賣力地表演:
「此人已經被我毒殺,殿下,您要是想看,我帶您去亂葬崗找他的屍體,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被野狗吃掉了,也不一定。」
「這麼說,你忠心不二?」林夜白微微歪頭,居高臨下看來,眸中是純然的困惑。
葉相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殿下身體虛弱,自小在皇宮長大,很少出去,對於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和他這樣的老狐狸自然不一樣。也幸好是這樣,否則他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老臣一片丹心,日月可鑒!」葉相說著,把自己兒子的狗頭一腳踹遠。兒子死了就死了,可以再生,他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這狗崽子作惡多端,死得好!」葉相咬牙切齒。
這一腳正好把狗頭踹到美婢腳下,嚇得她打了個哆嗦。
「帶我去皇宮。」林夜白手腕微沉,刀刃在葉相脖頸處劃開一道血口。
葉相痛得吸了口涼氣,哭喪著臉:
「殿下,皇宮現在有大軍看守,危險得很,您不能自投羅網啊。」
「無妨,葉相忠誠之心日月可鑒,天地必然會庇護我等。」
「這……」葉相怔住,我懷疑你在騙我啊!
我不是真的傻,這話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走。」
「殿下竟然信我,不如把刀放下好好說。」葉相試圖給自己爭得一點自主權,這樣逃命的時候也方便。
房間裡的其他護衛都因葉相被挾持而投鼠忌器。
一時間陷入僵局。
「殿下,皇宮有重兵把守,您不能去啊……」葉相痛哭流泣。
林夜白並未遮掩,坦坦盪盪向宮門處走去。
葉相的護衛將兩人環繞起來,既想把葉相叫出來,又不敢輕舉妄動。這位形如神魔的太子殿下,並沒有那麼簡單。
原本夜裡有宵禁,時間到了便不能在街上逗留,否則會被抓起來。如今皇都成了異族領地,那些人不在乎安防問題,並不管這些瑣事,皇都格外蕭索、混亂。
一些異族人從風月之地回來,滿身酒氣,搖搖擺擺,忽然覺得今夜的風有些冷。
似乎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但速度太快了,仿佛乘風而行,什麼也看不真切,風中隱約飄來零碎的話語,好像是葉相那個狗腿子的聲音。
分明是晚秋,已經飄起小雪。
以往皇都的雪都下得格外遲,薄薄一層,太陽一照便失去了蹤跡。
林夜白如今格外喜歡雪景,他覺得自己好像能影響這場雪的大小,於是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看守宮門入口的是異族士兵,才抽刀,就被林夜白清理乾淨。葉相隻覺得銀光漫漫,什麼也看不真切,宮門口的侍衛便撲通倒地,身首分離。
太子殿下很少動武,所有人都知道他體弱多病,活不過雙十之年。
誰都不會想到在城破那日,太子殿下第一次用刀殺人,便顯露絕世無雙的鋒芒,從大軍中殺出,爭得一縷生機。
現在的太子殿下仍然不是一副長壽之相,葉相卻再也不會覺得他會病死了。
「放箭!」
林夜白直接用葉相擋箭。
「殿下,不可啊——」葉相嚎叫一聲,對麵竟然真的停下了。
葉相微鬆口氣,看來阿哲可汗還記得他獻城的大功勞。
其實,阿澤可汗已陷入溫柔鄉,摟著兩個柔媚多情的妃子,吃著她們剝的葡萄,喝著她們獻上的美酒,美得很。
台下還有一群衣著暴露的美人輕歌曼舞,月要肢纖細動人。
「這些漢人,可真會享受。」現在阿哲可汗坐擁勝利果實,也輪到他享受了。
「陛下,林太子闖進宮裡來了。」
「那是誰?」阿哲可汗醉眼朦朧,竟一時想不起來了。
「跳崖的那位亡國太子。」
「噢……同樣是窮途末路,昔年霸王敢在烏江自刎,這位太子隻敢跳崖,論豪邁還是遠遠不如啊。」阿哲可汗哈哈一笑,想起之前京城裡沸沸揚揚的流言,更加高興,笑問:
「他這是要取我狗頭來了,帶了多少人?現在還剩多少?」
「隻帶了葉相,是否要將他拿下?」
「不,放他進宮來,朕要封他為安樂王。」阿哲可汗仰天長笑,月匈腔隨之發顫,坐在他左右良心上的兩個美人連忙扶住他的肩膀依偎上去,語氣纏綿:
「陛下,您就不怕那位太子殿下嗎?」
「黃口小兒罷了,難道他一人能敵得過我滿宮草原勇士嗎?」阿哲可汗無比豪邁,倒真有雄主之相,當然也僅僅是徒有其形罷了。
「太子殿下隻是一個病秧子而已,如何能敵得過草原上威武雄壯的猛士呢?」美人嬌嗔一句,很快被阿哲可汗的胡子紮得直躲,笑聲清脆如銀鈴。
「美人說的是,朕要封你為貴妃。」
宮殿內燃著最上好的銀絲炭,溫暖無煙,還有淡淡的香氣,靡靡之音,不絕於耳。這裡以前是皇帝辦公的地方,現在淪為阿哲可汗的溫柔鄉。
「林太子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宮門口的人。
不知何時下起大雪,紛紛揚揚,簌簌撲落。
他一身黑袍,銀白長發披散,恍若天人。一步步從雪中走來,身後的紅牆黃瓦,驟然失去顏色。
手中提著一柄骨刀,鮮血從刀刃滴落。
葉相受了些輕傷,但不影響行走,一瘸一拐的,賠著笑臉。
「你就是林太子?就是你要取朕的項上人頭?」
「朕就站在這裡,你來取。」
阿哲可汗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宮中防守的草原勇士全將弓箭對準林夜白,箭在弦上,隻要他動一下,就會瞬間被射成篩子。
林夜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阿哲可汗,仿佛在疑惑什麼,又有些不解。
「……」阿哲可汗想說,朕封你為安樂王,賞你一座王府,反正你時日無多,以後就在京城中養老吧。
但他一個字也吐不出。
鮮血從脖子上的斷口裡沖出來,澆淋在血地上。
戴著黃金盤龍玉冠的人頭滾落在地,倨傲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眼神驚愕至極。
誰都知道那是阿哲可汗的腦袋,那一瞬間沒人看清刀光,隻是覺得一陣清風拂過,阿哲可汗頭就沒了。
江湖上再高深的刀法也沒有這樣的效果,驚悚淩厲,宛如鬼神。再放箭為時已晚,有些箭矢仍然對準林夜白,將葉相徹徹底底紮成篩子,有些箭矢已經鬆鬆垮垮,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水準。
林夜白毫發無損,像在看一場鬧劇。
草原上一代雄主阿哲可汗,在這裡匆匆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朕就站在這裡,你來取。」阿哲可汗那一句話,反復在宮室中回響。
於是,亡國不久的太子殿下,真來取了。
說不出的荒誕,也意外的真實。
林夜白坦然立在雪中,有些悾忡。
微微垂眸,零星碎雪落在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