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登州府強梁避難 蛇豹山仙聖收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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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金戈耀日阻生涯,鵬鳥何當比海賒。

楚王不知伊負國,子胥怎放父冤家。

情深淵海杯中酒,義重丘山萼上花。

直到臨安桃浪暖,一門朱紫共榮華。

話說當時李沖將申氏母子送歸己處,此事乃癤膚之瘊,不足掛齒,先且放下。隻說那孫無涯丟妻棄兒,隻領著十來個心腹沿山道小路逃出,前腳剛出,後腳就見這孫家莊已是一片火光箭雨。眾人大呼僥幸,誇贊孫無涯神機妙算。眾人一路逃出楚州地界,暮色已深,就近棲身一間古廟之中,打了火食。漸漸月輪推上,照得殿廡明亮。孫無涯抬頭看那廟中神靈,自主想起那年廟殿放妖魔之事,宛然這般景象,孫無涯道:「如此師父所說的兆基看來並非在此,我當另尋他處。」孫無涯漸漸定了神誌,看看那邊幾個兵丁伴著,卻是沒聲沒氣。中有一人道:「國主,眼下王國覆滅,群臣喪身,雖是逃出一命,我等亦將何處可去。」孫無涯沉默半晌,道:「有了,我有一族弟,現就在這登州境內的登雲山占山立勢,眼下我兆基雖毀,卻可去登州奔他,光復再起,重建社稷。待到他日興師討賊,亦可報我孫龍二家血海深仇。」眾人稱是,趕忙連夜奔走,不荀幾日,天色發白,就已是到登州地界一處河口,覓了船隻,渡到那岸。卻早遠遠的望見登雲山。看那山時,但見:

八麵嵯峨,四圍險峻。古怪喬鬆盤翠蓋,杈枒老樹掛藤蘿。瀑布飛流,寒氣逼人毛發冷;巔崖直下,清光射目夢魂驚。澗水時聽,樵人斧響;峰巒倒卓,山鳥聲哀。麋鹿成群,狐狸結黨,穿荊棘往來跳躍,尋野食前後呼號。佇立草坡,一望並無商旅店;行來山坳,周回盡是死屍坑。若非佛祖修行處,定是強人打劫場。

孫無涯便對一隨從道:「此去登雲寨已不遠了,你可先去報信,不要造次,我等在此等候。」那人領命,翻身上馬,飛馳前行,不過一二裡程路,到那山南虎口崖邊上一撮竹林。隻聽林子裡一棒鑼響,跳出數十個嘍囉來,喝道:「兀那牛子,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那人高叫道:「列位好漢,我非過客,是你們孫大王的故交,來探望他的。」領頭的那小嘍囉道:「你且說了姓名,好去通報。」那人道:「小的恰好也姓孫,名喚孫二。隻是我家主人乃是那孫無涯,與你們寨中的孫大王乃是族中兄弟。」眾小嘍囉道:「原來如此,快去通報。」那大王在寨中得了信報,十分驚喜,連忙點齊自家麾下,五百來名精壯小嘍囉下山,去接孫無涯等人。那大王當時見了孫無涯來,滿是恭敬,拜道:「無涯兄長不是在楚州起事,怎的今日卻會踏足小弟寨子裡?」孫無涯道:「無為兄弟休提,我自倒運,以那龍王寨為我根基,欲取天下。誰料竟被那一般鳥人壞了大事,失了龍脈。四下舉目無親,故而今番特來投奔兄弟。」孫無為一麵邀著孫無涯等人上山入寨,一麵道:「小弟早聞哥哥在楚州一帶起事,素有慕投之意,無奈人小勢微,恐吃恥笑,便夥同幾個江湖舊友在此聚義,待到那日興旺,再去撞籌兄長。」孫無涯道:「此事都休提了,眼下我愛子亂中失散,不知何日方可相見,怎敢再擔賢弟此話。」孫無為哈哈大笑道:「大哥說的甚話,這登州不比那楚州府,日後大哥便曉得了。」兄弟二人說說笑笑,不自主的把些閒雲家常招搖出來。

言語之間,已是來至山頂,看那山外三座關時,端的險峻:兩下裡山環繞將來,包住這大寨子。山峰生得雄壯,中間隻一條路。上關來,三重關上,擺著擂木炮石,硬弩強弓,苦竹槍密密地攢著。過得三處關閘,來到大寨門前看時,又有三座殿門,一段鏡麵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柵為城。寨前山門下立著七八個小嘍囉,眾人走進裡麵,聚義廳前正中放著一把虎皮交椅。眾多小嘍囉,拿著槍棒,立在兩邊。

孫無為叫個小嘍囉上前點起燈燭熒煌,問道:「幾位大王何處去了?」那小嘍囉說道:「幾位大王早時吃酒醉了,方才睡下。」孫無為道:「即是如此,你等且不要去報。等楊大王酒醒時,卻請起來。」又叫人來擺上薄宴,暫先款待孫無涯等人。過不多時,隻見廳背後走出三五個小嘍囉來,叫道:「楊大王起來了!」便去把廳上燈燭剔得明亮。一個大王自那屏風後緩緩走出,怎生模樣?但見:

白範陽笠子,如銀盤拖著紅纓;皂團領戰衣,似翡翠圍成錦繡。搭膊絲絛纏裹肚,腿絣護膝襯翰鞋。沙魚鞘斜插月要刀,筆管槍銀絲纏杆。頭圓耳大,鼻直口方。鶴發童顏,兩道白眉,髭須三綹。身長九尺,月要大十圍。遠看毒龍離石洞,近觀飛虎下雲端。

見那大王出來,孫無為慌忙起坐對孫無涯引介道:「兄長,此位哥哥便乃我山寨大寨主,祖貫乃是彰德府人氏。姓楊,名忠,原是先真宗皇帝時的殿帥,文武雙全,曾力搏雙虎救駕,故江湖上都喚他叫做靠山王楊忠,後因惡了劉太後,逃走在江湖上,今年已整整七十歲了。」孫無為轉身又對楊忠道:「哥哥,此乃小弟兄長孫無涯是也。」孫無涯慌忙起身做禮,楊忠亦是拱手以還。行禮罷,楊忠便道:「既是今日有貴客來訪,你們且去把幾位大王叫來一同吃酒,其餘幾位要事在身,先且不動。」幾個小嘍囉領令去了,這邊楊忠又叫殺馬宰羊,取甕敲酒,大排筵宴。待到天色黃昏時候,隻見小嘍囉又引了幾籌好漢出來。那個為頭的姓鄒名瑞,原是萊州人氏。自小最好賭錢,閒漢出身,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藝,氣性高強,不肯容人,那靠山王見他如此一個好男子,便收在自家軍中做一個中軍官。後靠山王惡了劉太後遭貶,麾下諸將多有念他恩義,追隨他來這登雲山的。第二個好漢名喚石延平,是楊莊主的結義兄弟,手能使一對雙槍,槍法精奇,人皆贊嘆。那年在沙場之上與西夏名將野利旺榮連戰七八十合,以那雙槍破單槍的法子一槍將旺榮挑將下馬去,當時看的八方兵士都驚呆了。

當時孫無為見了,便一一請來這聚義廳上坐地。孫無為又指著一個好漢道:「這個英雄姓鄧名倫,原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因他雙睛紅赤,江湖上人都喚他做火眼虯。能使一條鐵鏈,人皆近他不得。這人俠義心腸,路遇不平之事往往拔刀相助。就是有一點不好,見了那孔方兄便如那豺狼見了肉一般不肯鬆口。向日在軍中時雖作戰勇猛,然多次因私取官物、妄取民財遭人參劾,若非楊忠哥哥保著,早逮捕下獄了,由是感激楊忠哥哥,一路跟隨到此。而後又有一僧一道也來入夥,又靠我一同姓好友,得以往來探聽消息,故而山寨逐漸大漲,兄長今番來我寨中,真乃如虎添翼也。」鄧倫便問道:「無為兄弟,敢問這位英雄是誰?想必不是等閒人也。」孫無為道:「我這仁兄便是先前所說,在那楚州府建號立國的英雄人物孫無涯是也。」鄧倫聽了道:「莫不就是那唐楚國君,一統孫龍二莊寨的孫無涯便是?」孫無涯連忙答道:「小可便是。」鄒瑞、石延平、鄧倫皆是慌忙剪拂道:「平日隻聽得說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識尊顏。」

當下三位英雄施禮罷。孫無涯又問剛自那屏風之後轉出的一位好漢道:「這位好漢高姓大名?」孫無為道:「我這兄弟姓徐名龘,祖貫乃是真定州人氏。武藝十分高強。本是東京的一個管軍提轄使,素來惱恨朝廷苛恤官弁,嗔怪這提調官動輒因小事催並責罰,便出家做了道士。小弟同他舊時有交,為他氣不過,便沆瀣一氣,把那京官殺死,便在此與俺們立足。人都見他一身好武藝,起他一個綽號,叫他做飛天蜈蚣徐龘。又有一個僧人史賁,生得銅皮鐵骨,喚作生鐵佛,亦來此入夥。」孫無涯見說大喜。看那徐龘、史賁時,果然是好表人物,生得鐵骨銅筋,四平八穩,儀表不凡。

當下幾員英雄皆出寨來,降階迎接孫無涯,楊忠早在聚義廳上叫小嘍囉擺好酒宴。眾英雄上來俱各講禮罷,楊忠自是居坐主位,正望堂前,孫無為也謙讓孫無涯此位坐了,分庭抗禮。其後乃是孫無為、鄒瑞、石延平、鄧倫、徐龘、史賁,八籌好漢,賓主相待,坐定筵宴。當日大吹大擂飲酒,一團和氣。看官聽說:這也都是冥冥魔星,鬼妖之數,時節到來,天幸自然義聚相逢。

酒宴剛罷,鄧倫幾人自是不勝酒力,依次告退。當時聚義廳上隻剩大寨主楊忠、孫無涯、孫無為兩個兄弟並著幾個伴當侍從,下人又是端來醒酒湯加上幾盤紅瓜美果,幾人繼續吃飲起來,楊忠便問道:「還請無為賢弟詳細說說令兄之為人?」孫無為笑道:「我這兄長玲瓏心巧,文韜武略皆是遠勝於我,今番雖為官兵所破,卻能大難不死,日後想必也不失有作為。」楊忠點頭道:「令兄既是有如此良才,且孫兄弟又這般舉薦,兄長自是收納。」卻說這楊忠又是看了孫無涯幾眼,心道:「此輩曾為地方梟雄,無為兄弟雖與我情同手足,自古人心隔要層肚皮,我且先試他一番身手再說。」便一麵同孫無涯聊絡,一麵思緒連連。一下寒風襲來,忽然想道:「有了,後關外的那神庭山乃我新附山頭,那苟三乃一桀驁妒賢嫉能之人,近日又去了個英雄辛河,雖是武藝高強卻為那苟三所忌,欺壓已久,今番我將他安紮此處,看其造化亦不離。」想及此處,便道:「隻是敝寨糧少人眾,一時卻沒好住處與無涯兄,我這後關之外,有座神庭山,卻是新附來的,其主苟三結交天下一切豪傑,無涯兄如不棄時,可權至此處安歇。」孫無涯早看出他心思,有意要震他一震,便自然滿口依允,當下楊忠便先叫人去知會了苟三,是夜孫無涯自是留於寨中安歇,隔日,便叫孫無為把孫無涯等人引至後寨渡口,覓了舟船,渡河奔神庭山去了。

說起這神庭山上共有四位頭領,大寨主名喚苟三,其餘幾個英雄分別喚作辛河、秦翹、金直、白穆。原來這苟三本是河南衛輝府人氏,乃是戰國時名賢苟變的後裔。苟變有大將之材,子思夫子也器重他,薦於衛君,衛君不肯用。到宋朝時,他這一支派流落在登州一帶衍養。那苟三的父親名喚苟邦達,大中祥符年間時曾為殿前都虞候,為人端的是忠良正直,不畏權勢,時常去彈朝中劾奸佞,中以大臣王靈徽為其首者。深恨苟邦達入骨。那時真宗皇帝醉心祥瑞,瘋癲不能主事,朝堂大事多由劉皇後獨斷主謀。苟邦達苦言相諫,天子不從。王靈徽就趁機在天子前進了讒言,便將苟邦達下獄。王靈徽深恨苟邦達,就與其一班同僚黨羽合謀商議用計,時因上皇病危,口齒麻木,難以辨別,眾人一齊奏稱:「臣等在遼時,曾見苟邦達時常造心腹人與遼主往來,饋送禮物,告說若謗議朝事不祥,則可榮華有封,有他的親筆呈覽。」天子聽了一麵之詞,又見捏造親筆,病中惚聞此奏,不覺大怒道:「怪道這廝如此可厭!」便傳旨將苟邦達綁出市曹處斬,眾臣苦勸不聽。

消息傳報,因這秦翹素來與苟邦達有所舊交,那時聞得朝廷要斬苟邦達,大驚,連夜去見王靈徽,求他放人一馬,那裡會肯。王靈徽又知道苟邦達還有三個兒子苟桓、苟英並著養子苟三,非是親生卻乃隔壁王秀才之子,讀得了聖賢書,又有心靈。苟邦達每去王家串門,都是誇耀不止,加之王秀才乃與苟邦達有通家之好。且王家貧寒,子嗣又多,便作一番順水人情過繼與苟邦達為三子。這苟桓、苟英武藝了得,早已外出自立門戶,倒不足放掛心上。隻是那苟三最為苟邦達所喜,倘若長成,深恐日後為害,王靈徽又假傳聖旨,捉拿苟邦達的眷屬進京,除滅了以杜後患。苟邦達的夫人閉門自盡,隻拿了幼子苟三到來。秦翹一聞此信,念及昔日同袍之禮,知道王靈徽不肯,索性再三哀求王靈徽門生林仙設法去救拔苟三。原來這林仙自隨王靈徽富貴之後,最好風水,聞得秦翹祖上有塊墳地在東京城外鳳凰山內,端的水抱沙環,龍飛鳳舞,多少高手地師都說此地當發十八世公侯將相,秦翹卻拿來葬了他的雙親。林仙方才曉得,正要商量謀算他的,一時不便開口。適值秦翹攜重金來求他放過苟三一命,林仙聽了,正中下懷,就假醉著笑道:「仁兄要我抬手救那苟三一條賤命卻是不難,然仁兄須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仁兄肯把那鳳凰山的牛眠佳城相讓,我立救苟三。」秦翹咬牙一口應承了,真把雙親的靈柩移去別處葬了,將那地獻於林仙。林仙得了那地,大喜,連忙設法與秦翹定計,差心腹人依計就半路上放了苟三,隻做了個中途脫逃。也免不得費了些錢財,買通了王靈素的左右。秦翹又使金銀去裡外打點,合力在王靈素前彌縫。王靈素卻被瞞過,便各處行文嚴拿。

那苟三得了性命,就與秦翹商議投奔何處去。秦翹道:「不如去萊州馬陘鎮投奔陳奐將軍。」苟三稱是。二人夜行晝伏,不荀幾日便趕到萊州馬陘鎮,來投指揮使陳奐。原來這陳奐乃是昔日苟邦達帳下的將弁,祖貫幽州人氏。為人甚講恩義,又有一身好武藝,深曉兵法,為人精細。當時收留二人在家中住了多日,怎奈四周官文緝捕得緊,陳奐便也棄了官職不做,連同苟三、秦翹二人逃奔去山東登州府牟平縣的王洲家裡。那王洲乃是陳奐自小好友,深有義氣,隻是時運不佳,未得入官,便在牟平縣裡開了一家酒店,乾著殺牲口的勾當。怎奈那小本經營,官府科派搖役十分煩重,王洲早是心有怨念。那日陳奐領了苟三、秦翹二人投奔到來。陳奐說起是舊日的小主。王洲見了甚喜,便藏了他三個人在家裡避禍。不覺便是數年光景。

忽然一日,王洲的胞弟王滅卻返還家中,竟一口攛掇著自家兄長上山入夥,原來這王滅早時曾做過登州強匪,卻為那兵馬提轄閻煌錦所敗,暫且潛身綠林,待到風頭一過,王滅欲待報仇,便來同家中與自家兄長相商,進而識結苟三幾人,恰好巡捕文書一日密比一日。眾人都不勝其煩。王洲便叫眾人坐下商議道:「眼下這廝如此查察我等,不如聽得我兄弟的話,權去落了草罷,不知三位肯同去否?」秦翹三人想了一想,實也無路可奔,嘆口氣隻得應了。三人問到何處去落草,王滅道:「我常說起投北二百五十裡處本有一座楊家莊。莊主名喚楊忠,乃是先帝時殿帥。早時曾縱橫沙場,又因剛正不阿,不悟官場之道,貶黜京師,便來此建了楊家莊,官府強盜都不敢去惹。」眾人道:「兄弟莫不是要我等去奔,卻有何人可引?」王滅道:「那楊家莊建立初時全賴其主管孫無為鼎力相助。孫無為卻是弟之好友也。」眾人大喜,便去奔投。

來及此處,那莊主楊忠喜不自勝,果然收留,原來楊忠文武雙全,雖是遭難,家業絲毫未有衰微。楊忠又素來愛慕過往英雄,所投之人不計其數,附近山頭皆被買下,安置其身。楊家莊自此也改叫登雲寨,八字向開,麵圍登州。當下苟三幾人來,楊忠便聽孫無為之語,因那神庭山兩個頭領金直、白穆本領低微,不堪大事。楊忠便將苟三、秦翹二人派遣安置神庭山上,資助金銀,供其草創之本。陳奐、王洲、王滅自留登雲寨中聽用。過不數日,神庭山上又是覓新來一英雄,名喚辛河。本是朝中八十萬禁軍教頭,因其弟辛汶在朝中與一班腐儒交惡,竟遭讒言,迫害而死,禍及家眷。辛河隻得棄官而逃,又因其父早時曾與楊忠結義。辛河便來奔投楊家莊,正巧楊忠得報說苟三雖是滿腹經綸,卻不過一妒賢嫉能之人。此些時日,交惡眾人。故而寨中人人哀怨,楊林見狀,便將辛河派去神庭山上靜觀其變,不在話下。

前話休繁,且回正傳。隻說當時孫無涯一行人來到神庭山下金沙灘處上岸,孫無為先是叫個人上山去通報一聲,過不多時,早見數十個小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那寨主苟三領著寨中四個頭領辛河、秦翹、金直、白穆出關迎接。孫無涯等人慌忙施禮,苟三答禮道:「小可苟三,平日裡久聞孫大王說起孫國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臨草寨。」孫無涯道:「孫某不過乃一亂世禍首,為人甚是粗鹵。今日事在藏拙,得已收納,隻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苟三道:「休如此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一行從人都跟著兩個頭領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廳下,苟三再三謙讓孫無涯一行人上階。孫無涯等人自在右邊一字兒立下,苟三與眾頭領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苟三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

且說山寨裡宰了一頭黃牛、五個羊、兩個豬,大吹大擂筵席。苟三又教取白玉一雙,送與無涯。眾頭領飲酒中間,孫無涯乘著酒意,一時竟把月匈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苟三等眾位。苟三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躇,做聲不得。自己沉吟,虛應答筵宴。辛河、秦翹聽了,卻各有變色,自行盤算。至晚席散,眾頭領送孫無涯等眾人關下客館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孫無涯隻是不住地把玩那白玉,心中歡喜,便對孫無為等人說道:「那楊忠有心要試我,卻萬不曾料得這苟三頭領如此錯愛,此恩不可忘報!」孫無為卻隻是冷笑。孫無涯道:「兄弟何故隻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孫無為道:「兄長向來月匈懷韜略,今日怎會未有察覺。你道這苟三真肯收留你等?兄長不看他的心,隻觀他的顏色,動靜規模。」孫無涯大驚道:「我見了這白玉,一時歡喜地緊了,不曾看得,卻不知觀他顏色怎地?」孫無為道:「兄長不看他早間席上,苟三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建國稱尊,又深受楊忠哥哥器用,文韜武略如此精通,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答,動靜規模,心裡好生不然。他若是真有心要收留哥哥,隻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何必等到來日?想是便要驅哥哥去了。」孫無涯大驚道:「如之奈何?」孫無為笑道:「兄長勿憂,關節隻在這幾個餘下頭領上,秦翹這個漢子,雖是心腸不壞,卻自是粗鹵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隻有辛河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三位。楊忠哥哥把兄長安插於此,本意便要試探兄長之能,卻不早間見辛河看苟三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頻把眼瞅這苟三,心內自己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眄之心,隻是不得已。且看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並。如此楊忠哥哥便對兄長當要刮目相看。」孫無涯道:「全仗兄弟妙策良謀,可以容身。」孫無為笑而不語。當夜眾人便是安歇了。

次早天明,隻見人報道:「辛大王前來相訪。」孫無為便對孫無涯道:「兄長且看,這辛河果來相探,正中俺計了。」幾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辛河入到客館裡麵。孫無為向前稱謝道:「夜來重蒙恩賜,拜擾不當。」辛河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孫無為道:「我等雖是不才,非為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眄之意。感恩不淺。」孫無涯再三謙讓辛河上坐,辛河那裡肯。推孫無涯上首坐了,辛河便在下首坐定。孫無為等人一帶坐下。孫無涯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辛河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勾得見尊顏,不得遂平生之願,特地徑來陪話。」孫無涯稱謝道:「深感厚意。」孫無為便動問道:「小生舊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便十分豪傑,不知緣何因令弟遭誣而與京官不睦,致被陷害?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辛河道:「若說令弟遭陷害一節,但提起,毛發直立,又不能報得此仇!來此容身,皆是楊忠哥哥舉薦到此。」孫無為道:「莫非楊忠哥哥曾與將軍有恩麼?」辛河道:「正是此人。」孫無涯道:「小可多聞人說,楊忠哥哥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江湖曾說是因反那新皇為帝而遭迫害,雖知辛頭領今番埋沒在此,那日卻如何能勾會他一麵謝恩也好。」孫無為又對辛河道:「小弟伴楊忠哥哥多久,早知他是個名聞寰海,聲播天下的人,將軍若非武藝超群,他如何肯薦上山?非是無為在此過稱,理合苟三讓這第一位頭領坐。此合天下公論,也不負了楊忠哥哥之書信。」辛河道:「承先生高談。隻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楊忠哥哥,非他不留我辛河,誠恐無有投名之狀,負累他不便,自願上山。不想今日去住無門,非在位次低微。且這苟三心術不定,語言不準,失信於人,難以相聚。」孫無為道:「苟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如何心地倒恁窄狹?」辛河道:「今日山寨天幸得眾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隻懷妒賢嫉能之心,但恐眾豪傑勢力相壓。夜來因見兄長所說眾位殺死官兵一節,他便有些不然,就懷不肯相留的模樣,以此請眾豪傑來關下安歇。」孫無涯便道:「既然苟頭領有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發付,自投別處去便了。」辛河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辛河自有分曉。小可隻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理,不似日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辛河身上。」孫無涯道:「頭領如此錯愛,俺弟兄皆感厚恩。」孫無為便道:「頭領為我弟兄麵上,倒教頭領與舊弟兄分顏。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時,小生等登時告退。」辛河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量這一個潑男女,醃臢畜生,終作何用!眾豪傑且請寬心。」辛河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眾人相送出來,辛河自上山去了。

當日沒多時,隻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裡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亭上筵會。」孫無涯道:「上復頭領,少間便到。」小嘍囉去了。孫無涯問孫無為道:「先生,此一會如何?」孫無為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辛河必然有火並苟三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由他不火並。兄長身邊各藏了暗器,隻看小弟把手來拈須為號,兄長便可協力。」孫無涯等眾人暗喜。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催請。孫無涯和孫二並著其餘幾員丁壯身邊各是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端正,卻來赴席。隻見秦翹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囉抬過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轎子,一徑投南山水寨裡來。到得山南看時,端的景物非常,直到寨後水亭子前,下了轎。苟三、辛河都是都出來相接,邀請到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看那水亭一遭景致時,但見:

四麵水簾高卷,周回花壓朱闌。滿目香風,萬朵芙蓉鋪綠水;迎眸翠色,千枝荷葉繞芳塘。畫簷外陰陰柳影,瑣窗前細細鬆聲。一行野鷺立灘頭,數點沙鷗浮水麵。盆中水浸,無非是沉李浮瓜;壺內馨香,盛貯著瓊漿玉液。江山秀氣聚亭台,明月清風自無價。

當下,苟三與兩個頭領秦翹、辛河坐在左邊主位上,孫無涯與孫無為、孫二等人都是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孫無涯和苟三盤話。但提起聚義一事,苟三便把閒話支吾開去。孫無為把眼來看辛河時,隻見辛河側坐交椅上,也把眼來去瞅苟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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