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她皺起眉頭,這些花兒,怎麼看起來有點古怪?
長安城內的幾條主乾道旁種植的是一年四季都翠色青青的高大樹木,應該不會開出這麼大顏色這麼艷麗的花吧?
凝神仔細一看,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道旁樹上的那些「花朵」,全部是用彩綢絲絹紮出來的假花。
裴英娘搖搖頭:一匹絹能買五十鬥米,足夠吃**個月,如今卻被底下那群阿諛奉承的官員用來假充百花討好武皇後,真是暴殄天物。要知道,武皇後根本不會注意到那些假花!
有這種玲瓏心思,還不如以武皇後的名義給老百姓送些衣食農具,既體貼了老百姓,還能賺個好名聲。
芙蓉園風景秀麗,煙波浩渺。自唐建立以來,官員們前前後後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從城外引水入曲江,沿著地勢高低,築台鑿池,修建樓閣,逐步使芙蓉園成為名冠京華的遊春勝地。
車駕停在曲池坊前,武皇後領著一眾貴婦女眷,挑了塊景色最好的池畔。
年輕的貴族男女們立刻四散開來,蹴鞠的蹴鞠,鬥雞的鬥雞,打球的打球,鬥花草的鬥花草,也有人騎馬竄進林間深處,或是三三兩兩在濃蔭中閒庭漫步。
靜謐幽深的芙蓉園,霎時變得熱鬧歡騰,處處歡聲笑語。
宮人立刻支起帷幔行障,將三麵全部圍攏起來,防止老百姓窺視貴人。
宮婢們來回穿梭,有條不紊地安排布置,草地上鋪設簟席、波斯毯,中間擺一張大長條桌,桌上擺滿琳琅滿目的果品菜餚,四周擺上胡床、坐墩。
眨眼間,已經把芳草萋萋的曲江池畔變成一座用行障圍起來的臨時宮殿。
行障三麵高高豎起,唯獨麵對著曲江池的一麵是開闊的,方便貴人們欣賞風景。
到處是香風細細,環配叮當。
俊朗的少年郎和秀美的小娘子們出出進進,隨意走動。
端莊的貴婦們不像年輕人那樣興奮,或坐或臥,意態閒適。
李令月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環顧一圈,花紅柳綠,水波瀲灩,一眼望去,梳高髻、穿紗羅衫、石榴裙的貴族少女們全是一個樣,個個妝容華麗,明艷照人,想在其中找到李令月,必須一個個走過去細看。
她放棄找到阿姊的打算,留在帷幕內,端端正正坐在胡床上,專心吃長條桌上的各色美食。
雪白香軟的玉露團,精致小巧的凍酥花糕,半透明的透花糍,鮮紅的酪櫻桃,香脆的巨勝奴,鬆軟的千層酥,應有盡有。
這邊是點心,另一張長條桌上是各種生冷菜餚。其中有一盤晶瑩剔透的切鱠,是主膳當場宰殺鮮魚做的,薄如蟬翼的生魚片鋪在碧綠色的荷花盤上,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還有宮人在附近清理出一塊地方,炙肥鵝、烤羊肉,忙得不亦樂乎。
裴英娘讓半夏過去傳話,第一批烤出來的燒鵝中,必須有她的份!
宮婢以為所有貴女都天生胃口小,隻給裴英娘送來一隻巴掌大小的烤鵝腿。
裴英娘朝半夏豎起一根手指:「一隻!」
半夏會意,親自找主膳討來一整隻烤鵝,挽起袖子,把烤鵝撕成一條條的肉絲,拌上昂貴的胡椒,卷在細薄的麵餅裡,撒上芫荽、細蔥、芥末,盛在葵口盤裡,遞到裴英娘跟前。
「公主好胃口。」
一個頭梳雙鬟,穿丁香色齊月匈襦裙的少女在裴英娘旁邊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看得我都饞了。」
裴英娘認得雙鬟少年,記得她好像是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千金大長公主是武皇後的頭號跟屁蟲,鄭六娘受祖母影響,不像其他李唐宗女之後那樣對武皇後抱有敵意。
她把葵口盤推倒鄭六娘麵前,「六娘一起吃吧。」
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從小耳濡目染,教養早就浸透在骨子裡,吃東西的動作很優雅。
兩個優雅的小娘子,很快把一隻烤鵝吃完。
宮婢們目瞪口呆。
鄭六娘在宮婢準備的香花水裡洗淨手,拉起正捧著一盞波斯三勒漿慢慢啜飲的裴英娘,「太平公主和趙娘子她們在鬥花草,還沒分出勝負,咱們也過去瞧瞧熱鬧!」
裴英娘差點把茶盞打翻,鄭家六娘,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是個自來熟。
少女們的鬥花草快接近尾聲,不少人已經敗下陣來,退出比賽,唯有寥寥幾個小娘子還在源源不斷地催促婢女取出自己帶來的寶貝。
裴英娘一路走進人群,看到那些淘汰下來的、被隨意丟棄在一旁的寶貝:一人高的血紅珊瑚,一串珠圓玉潤,色澤瑰麗的南珠,造型奇異的瑪瑙杯,雕刻成擺件的犀牛角,象牙雕琢的佛像,一盆品種獨特的牡丹花……
哪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啊!
這些貴族小娘子,果然會玩。
李令月和趙觀音揎拳擼袖,誰也不服誰。
高台上一隻水晶碗,一隻琉璃碗。一個世所罕見,美輪美奐,一個流光璀璨,像神仙洞府中的仙物。並列排在一塊兒,眾人難以取舍,討論半天,最終還是判了一個平局。
趙觀音不服氣,「繼續比!」
李令月更不服氣,「好!」
一個眉峰輕蹙、弱不勝衣的小娘子扯扯趙觀音的衣袖,柔聲道,「我們今天是出來賞春的,何苦為一個鬥花草鬧得不愉快?」
趙觀音不耐煩地揮開她,「沉香,你別管。」
韋沉香眼圈微紅,咬著嘴唇,一副將哭不哭的模樣。
李令月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韋沉香,你敢哭,下次我不許你們韋家人再來參加櫻桃宴!」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韋沉香的眼淚立馬溢出眼眶,淌了一臉。
眾人隻得放下鬥花草的事,先去安慰她。
趙觀音氣得跳腳,摟住韋沉香,「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韋沉香哽咽道:「沒、沒人欺負我,趙姐姐,你別比了吧……」
李令月最怕看到韋沉香哭,明明比她年長幾歲,整天掛著一張哭喪臉,見人就流淚,一點都不可愛,可趙觀音那些人還就把她當成寶一樣哄,真是掃興!
她讓昭善收起琉璃碗,覺得好生沒趣。
一回頭,看到站在一盆珊瑚旁邊挪不動腳步的裴英娘,立刻掛起滿臉笑,「小十七,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正在估算那株珊瑚可能值多少銅錢,「阿姊,比賽分出結果了?」
「還沒呢,還得重新找個稀罕東西。」李令月撇撇嘴,「韋沉香又來裝好人了,先不去管她們。」
裴英娘兩手一拍,「阿姊不必心煩,等夜裡華燈初上,我讓人把為阿姊準備的寶貝取出來,趙二娘絕對輸得心服口服!」
李令月揉揉她的臉,漫不經心道:「好好好,我等著。」
心裡卻在盤算,等回宮後,想辦法打開李治的私庫,偷偷拿幾樣貢品出來,一定能勝過趙觀音家裡藏的珍品。
午間開宴,眾人或盤腿圍坐在帷幕下的地毯上,或把胡床搬到池邊,臨水用膳。
有幾個少年郎,找來幾條小船,盪舟湖上,在船中飲酒作樂。
李令月看了覺得好玩,讓昭善尋來一條小舟,拉著裴英娘一起上船。在船上坐了一會兒又嫌水上太清淨了,催促讓船娘靠岸。
武皇後撇下一眾女眷貴婦,帶著幾位隨身女官和心腹屬臣,在守衛森嚴的杏花閣召見及第進士。
李令月和裴英娘登岸後,躲在一旁的小亭子裡,窺看今年的新科才子們。
隔得太遠,進士們全部裹襆頭,著紅袍,看起來隻有高低矮小之分,五官一概看不清。
李令月墊著腳,趴在欄杆上,脖子伸得老長,「聽說今年的新進士裡有位王姓郎君,才十幾歲就杏榜有名,剛才韋家的小娘子說他生得比三表兄還俊,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裴英娘倚著欄杆,輕輕一笑,沒跟著李令月一起探頭探腦。李令月情人眼裡出西施,覺得薛紹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她不敢苟同,李旦、執失雲漸,也都生得很俊朗啊!就連武家兄弟,也麵貌端正。
阿父李治也相貌堂堂,人到中年,還氣度不凡,年輕的時候肯定風度翩翩,說不定比薛紹更俊秀儒雅。
高台下響起一串從容的腳步聲,一個梳單髻、穿窄袖襦裙的麗人拾級而上,「兩位貴主,亭中幽冷,不宜坐久,貴主請回。」
來人是房瑤光。
上官瓔珞改頭換麵,成為武皇後器重的女史後,便以男裝示人。房瑤光弓馬嫻熟,不輸男兒,卻堅持梳高髻,穿女裝。
李令月知道房瑤光是武皇後派來的,不敢多待,拉著裴英娘離開。
房瑤光目送二人遠去,轉身回去復命。
一個穿小團花圓領袍的青年官員迎麵走過來,看到她,微微頷首,「房女史,剛才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小娘子,可是聖人去年剛冊封的永安公主?」
房瑤光麵無表情,「表兄,你想打聽什麼?」
青年微微一笑,「瑤娘,你不必多心,你應該記得,我有位姨母夫家姓裴。」
房瑤光眼眸低垂,「既然你已經知道她的身世,想必連她的生辰八字也了如指掌,何必多問?」
一甩袖,抬腳走開。
青年笑了一聲,「還是這個脾氣。」
「王禦史!」
幾名穿紅袍的及第進士從閣中走出來,叫住青年,臉色有些不好看。
王禦史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
進士們嘆口氣,「令弟惹怒天後,被武奉禦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