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含涼殿還是從前的含涼殿,廊蕪環繞,亭台參差,氣勢恢宏,巍峨古樸。
站在飛樓上眺望太液池,水光瀲灩,垂柳依依,清澈明淨的池水中倒映著岸邊的婆娑花影。宮人劃著小船,清理池中的枯荷衰枝,船槳劃破平滑如鏡的水麵,盪開陣陣漣漪。
裴英娘沿著石階拾級而上,殿前有雄渾的鼓樂聲傳來。
一百二十八位樂工披甲持戟,按著《秦王破陣樂舞圖》,擺出左圓右方、兩翼舒展的戰陣之形,來回交錯,互相刺擊,動作整齊劃一,氣壯山河。
數十名龜茲樂人擂響鼓,奏琵琶,雜以箜篌、篳篥、羌笛,曲調高昂,聲騰雲霄。
樂人們高聲吟唱:「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殿前和廊下觀舞的文武大臣們月匈懷激盪,紛紛離席,站在廊簷下,跟著樂人們一起朗聲誦出唱詞。
飛樓直接通向配殿的閣樓,回廊正對著殿前的空地,倚在飛樓前,台下的破陣樂舞一覽無餘。
殿前和廊下闊朗,足足可以容納上千人同時觀看場下的舞樂。今天文武大臣們都來了,東廊是頭裹紗帽、穿圓領衫袍的朝臣們,西廊是環肥燕瘦、珠翠滿頭的貴婦人。
李旦把裴英娘帶進閣子裡,吩咐使女為她梳洗打扮。
等樂舞聲停歇時,裴英娘從閣子裡走出來。穿對襟直領上襦,白羅衫子,係一條大紅石榴裙,頭綰雙螺髻,簪珠花鳳釵,月匈前掛一副七寶瓔珞,月要佩錦綬,腳上踏小頭雲形花綾履,肩挽一條紅地花鳥紋夾纈披帛。
仍是個小娘子的裝扮,但衣裳層層疊疊,繡滿紋樣,一針一線,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光是金銀絲線就摞了好幾層,極為華貴隆重。
裴英娘頭一次穿這麼厚重的衣裳,渾身不自在。衣袖寬大繁復,腕上戴的鑲嵌寶石綠玉鐲時不時會卡住,她伸手整理衣袖,撫平皺褶,指尖扌莫到錦綢精細的紋路,觸感細膩。
李旦垂下眼眸,問她:「害怕嗎?」
裴英娘搖搖頭,目光從殿前威武高大的樂工們身上掃過,落在大殿前。
李治頭戴玉冠,著青織金麒麟錦圓領袍衫,端坐在大殿的高台上。
她想過李治可能會纏綿病榻,可能會憂鬱感傷,唯獨沒有猜到,他竟然會選在今天為出征的執失雲漸送行。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的意外出現沒有影響到原定的出征計劃,前幾天裴英娘把抄好的經文送出去了,執失雲漸回贈她一把匕首。
香風細細,環佩玎璫,宮人們簇擁著盛裝的李令月逶迤而來。
李令月廣袖飄飄,淡施脂粉,走到裴英娘麵前,拉起她的手,「英娘,待會兒我們一起去阿父那邊。」
裴英娘點點頭,心中的忐忑不安立刻不翼而飛,李治不僅不會疏遠她,還刻意讓她在這種盛大莊嚴的場合露麵,回護之意不言而明。
李令月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別怕,隻是敬杯酒而已,就和平常一樣。」
她神情平靜,氣度雍容,像是一夜間長大了許多,漸漸有了年長幾歲的穩重沉著。
裴英娘看著李令月的側臉,她是武皇後的幾個孩子中和母親長得最像的,細長眉眼,麵頰紅潤,笑起來的時候,溫柔可親。
她回握李令月,輕輕喚她,「阿姊。」
李令月扭過臉,眉眼微彎,眉宇間的惆悵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促狹的笑意,「是不是害怕了?」她搖搖裴英娘的胳膊,「怕什麼!有我呢!」
裴英娘笑了一下,心裡踏實了許多。
李治斜倚憑幾,衣襟鬆散。太子李弘、六王李賢和英王李顯圍坐在他身旁,幾位王妃坐在另一邊。
樂舞散去,他把執失雲漸和擔任此次出征大總管的程錦堂叫到高台上說話。
李旦長身玉立,倚在欄杆前,袖子輕輕一掃,示意裴英娘和李令月,「去吧。」
裴英娘屏氣凝神,緊緊抓住李令月的手,一步一步走下飛樓。
登上石階前,她回過頭,李旦站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緘默背後的關懷。
歌舞既畢,樂工們陸續散去,大殿前鴉雀無聲。
宮人簇擁著裝束華貴的姐妹倆穿過重重回廊,跨過回環連接的曲橋,緩步走到高台下。
回廊裡、石階前、高樓上,所有人靜默不言,目光像鋪天蓋地的潮水一般,不約而同地投射在姐妹倆身上。
李令月昂首挺月匈,在眾人的凝視中,緊緊拉著裴英娘,邁著端莊從容的步子,登上高台。
西風烈烈,兩人沐浴著燦爛的日光,明眸皓齒,衣飾華貴,雲鬢間的珠花寶石光芒閃爍。
廊下的朝臣和諸位公侯命婦們仰望著她們近乎於耀眼奪目的身影,各有思量。
李治含笑望著姐妹倆,笑容清淡,日光傾灑而下,在他鬢邊的白發上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輝,「令月,小十七,過來。」
李令月和裴英娘走近幾步。
李治一手一個,扌莫扌莫兩人的臉頰,指尖溫熱,「代朕敬將軍們幾杯酒。」
宮婢舉著漆盤上前,裴英娘拿起漆盤上的犀角杯,「恭祝郎君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執失雲漸脊背挺直,灰褐色眸子煥發著異樣的神采,雙手接過犀角杯,飲盡杯中泛著琥珀色澤的酒液。
另一邊的程錦堂也飲了李令月送上的美酒。
兩人斂容正色,鄭重向李治行禮,肅然道:「臣等必不負陛下所托。」
李治勉勵二人幾句,命太子李弘送程錦堂和執失雲漸出城。
李弘氣色虛弱,眼角微微發青,穿一身寶藍地瑞錦紋細綾袍衫,儒雅俊秀,腳步略微有些蹣跚,和程錦堂、執失雲漸把臂而行,一起走下高台。
程錦堂不動聲色地攙著李弘,動作小心,執失雲漸則目不斜視,隻管走他的。
六王李賢看一眼李治,轉過頭去望著太子的背影,麵色復雜。
姑祖母說得對,不管發生什麼,阿父不會廢掉王兄。
他捏緊鎏金酒杯,手指微微扭曲。
龜茲樂人重新奏起舞樂,肩披縵衫、月要纏瓔珞的舞伎們舒展玉臂,翩翩起舞。
廊下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朝臣們重新入席,開懷暢飲,談笑風生。
裴英娘挨在李治身邊,食案上有她愛吃的蟹黃畢羅、乳酥和黑椒胡餅,使女跪在一旁,手執長筷,夾起一枚畢羅,放在她跟前的在小碟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