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老嫗臉色大變,一把捂住小童的嘴巴,「休得在人前提起十七娘!仔細娘子聽見,又得罰你!」
小童支支吾吾,撲騰著胳膊去抓老嫗的手。
兩人鬧成一團,動靜一直傳到裡間,一個二十七八歲、麵容清秀的使女掀開簾子,清喝一聲:「鬧什麼呢?莫要擾了娘子休息。」
老嫗勉強笑了一下,拖著小童離開。
「娘子……」使女喝退小童和老嫗,回到裡間,輕聲道,「奴認得那幾個護衛,他們是八王相王的人。相王深居簡出,性格孤僻,隻和兩位公主略為親近。太平公主今天沒有下山,留我們在茅屋裡避雨的小娘子,肯定是永安公主。」
窗外大雨滂沱,草屋裡光線昏暗。一名頭戴黃冠、身穿道袍的女冠盤腿坐在軟榻上,聽了使女的話,鴛鴦眉微微擰起,「還不是時候。」
使女疑惑道:「娘子應常樂大長公主之情前來講道,不就是為了找機會見一見十七娘麼?」
女冠合上雙目,臉上淡然無波,「十幾年沒見過,不必急於一時。」
「溫泉宮人多口雜,十七娘現在是永安公主,日日要陪伴聖人左右,回了溫泉宮,娘子想要單獨見十七娘,隻怕難呀!」使女拿著鐵鉗撥弄銅盆裡的炭火,絮絮叨叨道,「哪像現在,除了十七娘,再沒有旁的外人,相王也下山去了,這可是天賜良機!」
女冠合目假寐,任她囉囉嗦嗦一通,巋然不動。
使女看女冠主意已定,欲言又止,低頭思索片刻,默默退下。
當年是使女親自把繈褓中的十七娘送回裴家的。那時候她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奴,十七娘更小,隻有一個月大,像隻還沒睜開眼睛的小貓咪一樣,又小又軟,哭起來的時候都細聲細氣的。
她放下十七娘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個狠心無情的大惡人,忍不住大哭了一場,躲在裴家門前的巷曲間,親眼看到裴家家仆抱起繈褓,才偷偷離開。
一晃眼,十七娘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
使女是個身份卑微的家奴,沒有生養過,不懂得為人母是怎樣的感覺,隻知道母親是世上最疼愛兒女的人。她實在想不明白,娘子是十七娘的親生母親,為什麼能夠狠心十幾年不見自己的親女兒?
她隻是送十七娘回裴家,就惦記了十七娘許多年,每到大雪紛飛時節,她便會想起那個氣息微弱的小女娃,擔心她在裴家過得不如意。
娘子是貴人,難道貴人們的母女之情,和她們這些普通人不一樣麼?
雨一直落個不停,茅草搭建的屋頂承受不住瓢潑大雨,漸漸開始漏雨,一開始隻是滴滴答答滴幾滴雨珠,不一會兒,狂風驟雨,刮起屋頂的茅草,雨水順著縫隙嘩啦啦淌進裡屋,火塘裡燒得劈裡啪啦響的柴堆都被澆滅了。
阿祿披著蓑衣,四處探查一番,將坐在草棚前欣賞雨景的裴英娘請到山民家中避雨,「雨勢太大了,草棚底下不安全。」
山民家和草屋相距兩三裡路,得乘坐卷棚車過去。
到了山民家中,裴英娘踩著腳凳走下卷棚車,抬頭一看,也不過是幾間稍微結實一點的茅屋罷了。
護衛們已經提前打點好,山民一家不知回避到何處去了。裴英娘站在窗前,探頭往外看。
天色幾乎黑透了,四野潮濕一片,除了雨聲,還是雨聲。
忍冬和阿祿愁眉苦臉,「這鬼天氣!看來得冒雨上山了。」
山下什麼都沒有,不適宜留宿。
不知是不是天公聽到忍冬和阿祿的抱怨,半個時辰後,雨勢忽然轉小,風停雨歇,烏雲散去,重新現出瓦藍碧空,山穀西邊隱隱有暈色光華流轉。
雨聲隱去,穀中響起陣陣馬蹄,李旦披著一身璀璨霞光,一人一騎,踩著泥濘的雪泥,從山下疾馳而過。
裴英娘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套上烘乾的長靴,正想出去迎接李旦,忽然聽到山穀中響起奔雷之聲。
李旦身後遠遠綴著數十騎人馬,個個都著一身窄袖胡服,披蓑衣,佩橫刀,滿臉凶煞之氣。
看樣子,他們似乎聽命於李旦。
阿祿和忍冬本來想攔住李旦,看到那幫威風凜凜的親衛,遲疑了一下,「公主,要不要叫住八王?」
裴英娘搖搖頭,李旦以為她還在茅屋等候,才會領著親衛大搖大擺經過,既然他不想讓她看見這幫親衛,還是不要攔住他為好。
親衛們目不斜視,幾十騎人影猶如狂風一般,迅疾遠去。
雨後輕寒,裴英娘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忍冬立刻回屋,翻找半天,抖開一件蠻氈鬥篷,披在她的錦袍外麵。
鬥篷的料子是西域出的一種細氈,本是為遮擋風雪用的,厚實寬大,蓋在身上,肩頭仿佛壓了好幾斤重。
裴英娘壓得喘不過氣,剛想解開鬥篷,聽得屋外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李旦掀開蘆草布簾,眼睛四下裡一掃,帶著凜冽的風雪氣,「上山。」
雨後的雪地不是一般的難走,牛馬慢騰騰往前挪動,車輪軋過雪地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山穀中。
涼風習習,樹枝輕輕搖曳,偶爾淅淅瀝瀝,在眾人頭頂灑下一蓬綿綿雨滴。
裴英娘牽著韁繩,和李旦並轡徐行,「阿兄,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