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2)
翌日,裴英娘聽忍冬說,裴拾遺告假了。
「據說是染了風寒之症。」忍冬跪在食案前,把一壺蔗漿徐徐倒進八曲琉璃碗裡,淡褐色的甜漿淋在絳紅的酪櫻桃上,豐腴鮮濃。
裴英娘唔一聲,不予置評,不論是十幾年前,還是現在,裴拾遺都不是褚氏的對手。
不知他是被褚氏氣病了,還是在爭吵時不小心傷到臉,無顏出門見人。
反正不可能是因為患病才告假的。
秋葵在庭院裡刨土栽花,栽的是紫茉莉和鳳仙花。紫茉莉驅蚊,花朵香濃,鳳仙花顏色艷麗,還可以用來染指甲,不僅好看,還實用。
她忙活大半天,抹把汗,就著潺潺流動的溪水洗乾淨雙手,走到廊簷下,「公主,清輝樓的芸薹菜已經開花了,黃燦燦的一片,可好看啦!您什麼時候過去看看?」
裴英娘挑眉,拈起的櫻桃重又放下,「還早呢,你小心照看著,什麼時候長出果子了,我再去。」
秋葵點點頭,心裡有些納悶,芸薹是用來蒸著吃的,公主要芸薹的果實做什麼?
裴英娘不知道秋葵在嘀咕什麼,倚著憑幾,心裡忍不住雀躍,等榨出芸薹油,她就可以吃上炒菜啦!
她早前已經命工匠打造出合適的灶具和鍋具、鏟勺,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梨楊縣。
春雨綿綿,道路泥濘,枝頭的杏花隨風飄灑,被來往的車輪碾碎在泥土裡。
一輛牛車沐浴著朦朧的杏花春雨,緩緩駛入驛站,守衛的驛將上前盤查。
車夫勒緊韁繩,一雙骨節分明、寬大厚實的手撥開布簾,遞出一張驛牒。
驛將見男子五官深邃,劍眉星目,衣著華貴,氣度不凡,料想是哪家王公貴戚,又見他手中的驛牒是門下省發放的銀牌,更殷勤了幾分,諂笑著道:「郎君裡麵請。」
不一會兒,接到消息的驛長親自出麵接待男子,撩起袍子爬上二樓,點頭哈月要,諂笑道:「這裡雖然窮鄉僻壤的,也不能委屈了郎君,滾燙的清酒,大碗的熱黍臛,餺飥、索餅、羊肉湯餅都是現成的,灶房已經燒上火了,郎君可要梳洗,還是先用飯?」
窗前浮動著細細的粉塵,淅淅瀝瀝的雨聲透入窗內,男子盤腿坐在窗前軟榻上,沒吭聲。他的五官出奇的英俊,眸子和常人不同,是一種淡淡的灰褐色,神情冷肅,英華內斂。
驛長不禁嘖嘖稱嘆,這位郎君英武挺拔,高大威武,月要配橫刀,又有異族血統,很可能是京兆府的天子近衛。
穿窄袖衫的男仆輕咳一聲,打發走驛長,「我家郎君旅途勞頓,要小睡一會兒,酒菜茶飯備好了,送到外間就行,莫要吵嚷。」
驛長點頭應是,躡手躡腳下樓,輕聲囑咐驛將,「這可是大貴人,不能怠慢了,快去準備酒飯,溫一壺劍南燒春,不許拿濁酒搪塞!」
樓上最靠裡的房間,男仆送走驛長,關上房門,四處探查一番,摘掉頭上的方巾,冷笑一聲,「我以為執失將軍是個直來直去的武人,沒想到你擺起架子來,也挺有派頭的。這一路走來,人人都把你當成富貴清閒的紈絝公子哥。」
執失雲漸抬起眼簾,淡淡看一眼男仆,「彼此彼此。」
這一句彼此,分明是在暗指男仆的僮仆身份也扮演得極好。
王浮氣得直翻白眼,悶葫蘆擠兌起人來,比朝堂上那些專門以罵功出名的文臣厲害多了!
「再過兩日就能到京兆府了。」執失雲漸眼眸微垂,試著輕輕握住刀柄,手指蜷曲,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依然使不出力,無法抓起橫刀。
他鬆開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眉頭輕皺,「我的傷還沒好,你警醒些。」
王浮叉著兩腿,大咧咧坐在窗下,把方巾當成扇子搖,「你放心,我們走的時候,偽裝成趕考的州學子,那些人疑神疑鬼,心眼子比胡餅上撒的芝麻還多,肯定會把過路的文人商旅當成首要目標,絕對想不到你會直接佩刀出行,反而不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執失雲漸眉頭皺得愈緊,不再多話,緩緩合上雙眸,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他需要適當休息,保持體力。
吱呀一聲,驛將推開房門,端著一隻大托盤進房。
王浮聽到腳步聲時,已經霍然站起,規規矩矩站在軟榻旁,此時便迎上前,接過大托盤,「有勞你了。」
隨手塞了一把錢給驛將,匆匆關上房門。
托盤裡是兩隻大海碗,雪白的羊肉湯撒了胡椒,羊肉一片片堆疊在一起,摞得冒尖,濃鬱的香味裡帶著刺激的辛辣。
這一路上為了確保安全,他們盡量繞開繁華市鎮,常常半天看不見村落城郭,乾糧早就啃完了,買不到新鮮吃食,隻能空著肚子趕路。
王浮餓得前月匈貼後背,聞到香氣,不由食指大動。剛剛放下海碗,便立馬抄起筷子,夾起一塊鮮嫩的羊肉,往嘴裡送。
斜刺裡遽然伸出一隻蒲扇大的手,抽走他手中的竹筷。
滾熱的湯汁濺在手心裡,燙得王浮齜牙咧嘴。他倒吸一口氣,看一眼跌落在地上的羊肉片,滿臉心疼,壓低聲音怒喝道:「外麵的吃食不讓我碰就算了,這裡是朝廷驛站,你未免太小心了!」
執失雲漸嘴角輕抿,躍下床榻,支起窗戶,朝下麵看了一眼,「他們來了。」
王浮瞪大眼睛,幾步躥到窗前,樓下院子裡,四個穿圓領缺胯袍的男子正在驛長的帶領下走進驛站。
「怎麼會?!」王浮冷汗涔涔,不及多說什麼,忽然覺得一陣頭重腳輕,執失雲漸扛起他,往窗戶前一扔,「從馬廄棚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