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2 / 2)
見他還笑得出來,尚陵欽忍不住扶額,「唐國處心積慮陷害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不知他們還藏了多少後招,這一次是我疏忽了。」
阿芒若有所思,「你覺得他們會殺了我們?」
尚陵欽神色莫名,搖搖頭,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何況他們這一趟是專程來求娶唐國公主的。
他眼底閃過陰狠怨毒,「縱然不殺,也不會讓我們好過。」
早知道唐國公主不好娶,他們做了萬全準備才啟程,沒想到一個外姓養女更不好娶!先是破陣樂舞威懾,再是當場格殺判將警告,現在連構害他的證據都拿出來了,後麵到底還有多少層出不窮的詭計?
我們隻是想娶你們的公主當王後而已呀!又不是要和你們爭地盤!而且永安公主明明隻是個養女,為什麼你們上至二聖親王、宰相閣老,下到官員小吏、黎民百姓,全都舍不得她遠嫁,恨不能一腳踢開求婚使者?
尚陵欽冷笑連連,抬眸看一眼阿芒,好在這次出使陰差陽錯把這小子帶出來了,唐廷再大膽,肯定不敢殺阿芒。除非他們想和吐蕃徹底決裂。
阿芒把尚陵欽算計的眼神當成舉棋不定,自作主張,扭頭看向李旦,「這確實是吐蕃文,相王既然熟通吐蕃文,不如請閣下將其照實譯成貴國文字。」
李旦撩起眼簾,點點頭。
侍者卷起獸皮卷,送回李旦案前。
尚陵欽皺起眉頭,阿芒輕聲道:「我們以誠相待,他們不會無故為難我們的。」
尚陵欽悄悄翻個白眼。
李旦抄起獸皮卷,輕輕掂量幾下,起身走到殿前。
眾人不明所以,目光跟著他打轉。
李旦忽然一揚手,毫無預兆地把獸皮卷往台下一扔!
殿中嘩然,幾個年輕的侍郎忍不住站起身。
殿前玉階下架設火盆,宮人跪坐在火盆前炙烤牛羊肉,抹了蜂蜜的肉皮烤得金黃酥脆,油花滴落,燒得滋滋響。
獸皮卷跌入火盆,火焰舔舐著朱墨文字,很快燒了個精光。
除了少數幾個知情的大臣,剩下的人瞠目結舌,訥訥不能言。
李旦回到席位前,坦然道:「獸皮上所書,不過是些不能入耳的汙言穢語罷了。」
李治含笑道:「既然如此,那都燒了吧。」
侍者們恭敬應喏,很快收斂康阿義的屍身,將殿前收拾乾淨。
阿芒這回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了,「咦?他們不是要陷害我們嗎,怎麼自己把東西燒了?」
尚陵欽暗暗瞪阿芒一眼,「這種事,心領神會就好。」
連阿芒都懷疑尚家和康阿義私底下互立盟約,那封偽造的盟書確實天衣無縫,如果唐廷果真當堂對質,尚陵欽也得頭疼。
然而李旦二話不說,輕易毀了盟書,說明他手頭肯定還有更多更確鑿的證據……
尚陵欽沒有和康阿義聯絡過,但是他不確定自己的兄長們是不是清白的,大兄一直對安西四鎮虎視眈眈,隴右道亂起來時,他曾帶著親隨離開過一段時間……
阿芒撓撓腦袋,「我沒領會到他們的意圖啊?」
尚陵欽回想出門前兄長對自己的叮囑,一一默念兄長們的名字,勸自己不要生氣,緩了半天,輕哼道:「總之,這回我們不能把永安真師迎娶回吐蕃。」
阿芒嘆口氣,惋惜道:「下凡的仙子,咱們娶不到,也算情有可原。」
不知道是被阿芒氣狠了,還是認識到唐廷留住裴英娘的決心,此次出使必然隻能空手而歸,尚陵欽垂頭喪氣,萎靡不振,宴席散後,領著隨從灰溜溜離開——當求婚使一點都不風光!他不該軟磨硬泡搶這個差使的!
無須明言,殿中眾人明白:吐蕃使團放棄求婚了。
氣氛霎時一變,裴宰相捋捋胡須,得意地瞥一眼袁宰相,裝模作樣,故作清高!哼!配合聖人演戲這種事,還是得老夫來!
袁宰相眼觀鼻,鼻觀心,心中暗罵:這幫老狐狸,簡直有辱斯文!
李賢深深看一眼李旦,讓戶奴趙道生為他卷起袖子,親自為李旦斟酒,琥珀色酒液緩緩注入酒盅中,「八弟果真懂吐蕃文字?」
李旦欠欠身,捧起酒盅,一飲而盡,「略懂一二。」
李賢微微一笑。
閣老、大臣們陸續告退,李治單獨留下李旦說話。
待殿中隻剩下父子二人和幾個內侍,李治問:「你怎麼和大郎說的?」
不知李旦動了什麼手腳,能偽造康阿義和吐蕃大臣的盟約,但更讓李治吃驚的,是李旦能夠和執失雲漸通力合作。
他們兩不說水火不容,也該彼此互相防備才對,竟然能配合得如此流暢,李治實在納罕。
「有利於社稷的事,執失不會拒絕。」李旦沒有多解釋。
李治嗯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你對十七……果真是改不了麼?」
銅漏滴滴答答,獸香爐噴出一股股清煙,秋風從槅窗吹進內殿,半挽的水晶簾輕輕晃動,光華流轉。
李旦在淡雅的香氣中笑了笑,五官柔和,神情卻冷冽,「我這幾年恪守承諾,阿父還不信我麼?」
李治啞然,原本他確實是不信的,他覺得李旦的感情或許隻是少年郎一時的意氣沖動,一時的錯覺,亦或是其他……
但是現在不得不相信了。
「我可以保護英娘。」李旦一字字道,目光如磐石般堅毅,「隻要阿父點頭。」
李治皺眉良久,問出一個在心頭盤旋已久的疑問:「為什麼你一定要先得到我的準許,再和十七坦白?」
李旦和裴英娘朝夕相對,裴英娘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極為信賴親近。他本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直接和裴英娘坦露心意,然後再從他這個父親這兒尋求許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先打動他,再去和裴英娘坦陳心跡。
李旦垂眸,望著小幾上的鎏金雙鹿紋茶杯,杯口縈繞著濕漉漉的熱氣,緩聲道:「我不想看到她有任何顧慮。」
裴英娘將李治視作真正的父親,一旦身為兄長的李旦朝她吐露愛戀之意,她必定驚慌失措,說不定還會因為愧疚而一味逃避。
她所有的擔憂、忌諱、遲疑,李旦會一個個解決。
他不會給她退縮的機會。
內殿安靜了片刻,李治放鬆身體,斜靠在憑幾上,臉色漸漸平緩,「也罷,我應承你了,成與不成,隻看十七怎麼選……」
他話鋒一轉,正色道:「你不能倚勢強迫她點頭!」
李旦勾起唇角,笑了笑,起身稽首,「謝阿父成全。」
斜暉透過棗樹繁茂的枝葉,照進涼亭時,李旦披著一身璀璨霞光,踏上石階。
裴英娘吃了很多茶食和鮮果,又灌了幾杯甜蔗漿下肚,飽極生倦,歪在美人靠上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睡眼朦朧,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仰起臉。
李旦走到她麵前,眼眸低垂,卷翹的濃睫罩下溫柔的暗影,「困了?」
他伸出手。
裴英娘下意識想去牽他的手,剛抬起胳膊,意識清醒了一會兒,慢騰騰站起來。
李旦含笑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樣子,收回手,示意半夏上前攙扶她,「走罷。」
兩人一前一後,經建福門離開蓬萊宮。
裴英娘靠坐在卷棚車裡,聽著車輪軲轆聲,回想李旦剛才微笑的樣子,心裡有點發毛:阿兄笑得好古怪呀!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吐蕃的人和事,都是作者虛構的~人物歷史上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