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小童抹了把汗,一邊擦手,一邊道,「娘子,烤鵝還沒好呢!」
「不急。」
裴英娘讓小童烤鵝,隻是不想浪費工匠精心設計出來的新式丹爐而已。
她走到側間,往軟榻上一倒,抱著隱囊,眯起眼睛假寐,「取幾顆赤色藥丸,在鐵屑裡滾九遍,再在綠豆粉裡滾九遍,等會兒拿出去給阿芒。」
藥水有毒,府中自然常備解藥,赤色藥丸就是兩名隨從所中之毒的解藥。鐵屑和綠豆粉一半是故弄玄虛,一半是針對藥性,加一點能有助於解毒。
阿芒站在日頭底下耐心等待,雖然初秋天氣涼爽,但當頭曬大半天,不免口乾舌燥。
隨從摘下水囊,畢恭畢敬遞給他,他搖搖頭,推開水囊。
槅窗支起半邊,整座庭院一覽無餘。
裴英娘抬頭間,看到幾名隨從注視阿芒的眼神越來越炙熱,冷哼一聲,想收買人心,什麼法子不能用,竟然敢來利用她?
算了,看在一箱子珠寶的麵子上,隨他在下屬們麵前塑造仁厚寬和的君主形象吧。
阿芒求到丸藥後,千恩萬謝,離了永安觀,直奔含光門,回到鴻臚寺館,親自餵兩名隨從服下丸藥。
半刻鍾後,兩名隨從呼吸趨於均勻,臉上一點點浮現出紅潤神采。
阿芒囑咐左右侍從細心照料兩名隨從,回到自己的房間。
海獸蓮花紋地磚上鋪有波斯氈毯,他扯開衣襟,露出幽黑月匈膛,隨意盤腿坐在氈毯上,饒有興趣地打量房中的布置。
如果不是此次出使親眼見識到長安的繁華昌盛,他恐怕依然以為朝中內大相、內副相、副整事等人描述的唐國帝都隻是一座人口眾多的普通城邦而已。
他確實艷羨唐國驚人的財富和廣袤的土地,但真正震撼他的,是中原燦爛的文化和唐廷包容開放的氣象。
難怪當年祿東贊堅持勸諫波拉迎娶唐國公主……
阿芒浮想聯翩之時,一名方臉漢子推門進房,「王上,丸藥入水即溶,火烤即化,藥師無法辨別丸藥到底是用什麼煉製的,請王上定奪。」
阿芒抬眸,表情由爽朗平靜轉為威嚴內斂,眼底的憨厚盪然無存,隱隱透出幾分鷹視狼顧之相。
他笑了笑,擺擺手,「不必浪費工夫,她既然敢大咧咧以丸藥相贈,定然不怕我們驗查。」
漢子心思敏捷,皺眉道:「永安真師發現王上的身份了?」
「發現與否不重要。」阿芒眼前浮現出蓮花倏然綻放時的盛景,沉默了短短一息,淡淡道,「此次我們來長安並非為了求娶唐國公主,別忘了正事。」
漢子恭敬道:「是。」
阿芒低頭輕撫月要間的佩刀,「尚陵欽呢?」
漢子答道:「都護受鴻臚寺少卿邀請去宮中觀看波羅球賽,走了大約兩個時辰。」
「別掉以輕心。」阿芒眼中掠過一抹堅毅,「參加完太平公主的婚宴,立刻動手。」
漢子垂首應承。
醴泉坊,永安觀。
裴英娘讓半夏把阿芒所送的寶石一一登賬造冊,合眼欲睡,忽然聞到一股甜香。
兩名小童抬著刻花高足盤走進側間,盤中的烤鵝金黃油亮,色澤濃艷,光是看著,就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她立刻坐起身,「拿一壺甜糟酒來。」
吃烤鵝一定要佐酒,糟酒香醇,就著糟酒,她能吃光整隻烤鵝!
半夏去灶房取甜糟酒,使女進來安放食案、碗碟,忍冬洗淨手,跪坐在食案旁為裴英娘撕鵝肉。
裴英娘袖子高挽,眼巴巴盯著忍冬白皙的手——撕下來的鵝肉。
門口傳來腳步聲,一道影子當頭籠下來,遮住日光。
裴英娘抬起頭。
穿一身緋紅圓領錦袍的男子背光而立,靜靜看著她,清俊麵龐半明半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灼灼。
「阿兄?」裴英娘起身相迎。
李旦的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坐吧。」
聲音低沉。
他掃視左右一圈,使女們對望一眼,默默退下。
忍冬看一眼裴英娘,裴英娘朝她點點頭,她放下烤鵝,也出去了。
房裡隻剩下兩人獨對,裴英娘攏著袖子,把一碟撕好的鵝肉推到李旦麵前,「阿兄來得正好,剛出爐的烤鵝,我一口沒吃呢,便宜你了。」
李旦瞥一眼撕成絲狀的鵝肉,嘴角微微一勾,輕笑一聲。
他拿出一隻鎏金葡萄紋銀葫蘆,放在食案上,「這是乾和酒。」
裴英娘把葫蘆拿起來端詳一陣,拔開塞子,輕嗅幾口,「河東乾和酒,據說是不摻水的酒?」
「摻沒摻水我不知道。」李旦淡笑著道,「這是冀州的酒。」
他說話的時候,裴英娘已經斟了兩碗乾和酒,小口啜飲,喉間頓覺辛辣。
乾和酒口感醇厚,濃度比燒春、翠濤酒要高。
她再飲幾口,細細回味,「這是葡萄酒?」
李旦嗯一聲,手指微曲,輕輕敲打食案邊沿翹起的金飾,「英娘,等令月出閣,我會上書請旨,離開長安。」
裴英娘手腕抖了兩下,差點沒握住酒碗,猛然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愣半晌,喃喃道:「阿兄要去哪兒?」
「冀州。」李旦平靜道。
裴英娘恍惚想起,這好像是李旦第二次提起要去冀州的話。她一時心亂如麻,驚訝、錯愕、慌亂、無措……各種情緒雜糅在一塊,不知怎麼,竟生出一股強烈的煩惱和焦躁。
她推開酒碗,負氣道:「為什麼要走?阿父身體不好……你舍得走嗎?」
李旦看著她,神情溫和,但語氣淡漠冷靜,「我已經決定了。」
剛喝下的酒像是要燒起來一樣,裴英娘渾身發熱,眼前有片刻的眩暈。
她扶住食案,咬了咬嘴唇,「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十五。」李旦端起酒碗,輕輕搖晃,琥珀色酒液微微晃盪。
裴英娘垂眸看著酒碗裡粼粼的乾和酒,心裡暗暗道:烤鵝放了這麼久,肯定不好吃了……
心裡翻騰著亂七八糟的雞毛蒜皮,就是不肯去想李旦即將要走這件事。
李旦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放下酒碗,身體突然前傾,寬大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臂上,「英娘,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
鳩摩羅什大家都知道,他是真的,但是關於他的真跡、珠串什麼的,是胡謅的……
還有文裡寫胡人建立的政權都想搶他,不是因為他美得傾國傾城,是因為當時胡人普遍信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