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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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宮,含涼殿。

內室溫暖如春,月要束紫帶的宮婢手捧香爐,侍立在火爐床左右。

李治不能受涼,最怕潮濕陰寒天氣,很早就命人將火爐床架設在寢室前,平時起居坐臥都在火爐床內。

父子兩人隔著火爐對坐,李治斜靠憑幾,背倚靠欄,以手支頤,「十七答應了?」

李旦點點頭,殿內沒有外人,他仍然坐得筆直端正。

李治輕輕嘆口氣,他料到十七會點頭。之前他怕李旦哄騙十七,命護衛郭文泰每天詳細稟報十七和李旦見麵時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郭文泰暗示他,十七明知道李旦深夜造訪,不僅沒有動怒,還提前把其他護從支走了。

如果她想拒絕李旦,用不著等到三更半夜。夜深人靜雨朦朧時,房裡隻剩下一對小兒女,說的自然不會是決絕之語。

十七對待感情的態度乾脆得讓李治驚訝,拒絕執失雲漸時她不肯拖泥帶水,如今接受李旦的情意,也沒有拖延很久。

她心思簡單,意誌堅定,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所以麵對兩難困境時,能夠迅速做出取舍。

就像當年李治讓她在做一個與世無爭的公主,和主動參與朝政,為他分憂之間做選擇的時候,她想也沒想,立刻選了後者,然後義無反顧地出宮趕往東宮。

哪怕當時的東宮處在風口浪尖上,一旦涉足其中,就不能回頭了。

這樣也好,十七以皇後侄女的身份嫁進李家,也是皇後樂於見到的。

以十七的性子,一定能和李旦過得和和美美。她是李旦看著長大的,夫妻倆情分深厚,相處起來更融洽。

如果十七嫁了別人,李治倒真要發愁了——萬一他哪天撒手走了,李旦棒打鴛鴦,以親王的身份強逼十七的丈夫休妻,逼著十七改嫁給他,十七和他豈不是要反目成仇?

到那時,皇後不會多管,其他人管不住李旦,十七的丈夫官銜再高,也壓不過一個隱忍已久的親王。

以前李治沒想過這些,他以為李旦對十七的衷情隻是年輕人一時的熱血上頭,過不了多久就會淡下來,或者等他見識到坊間萬千女子的不同風情,自然而然會忘了十七。

可李旦卻真的認準十七,而且隱隱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李治心裡不由後怕,如果當時十七沒有果斷拒絕執失雲漸,賜婚的旨意宣告天下,李旦忽然跳出來橫加阻撓,還真不好收場。

如今這樣是最好的。

「明年開春時節,阿父可以下旨讓英娘還俗。」李旦輕聲說,「婚期就定在她及笄第二天。」

李治手裡端著一盅銀針茶,正低頭細品,聞言差點摔了茶盅,愕然抬起頭,「婚期都定下了?」

大概是因為小時候沒有享受到父母長輩的疼愛,十七格外早熟懂事,在外人麵前端莊穩重,知書達理,幾乎從來沒有任性妄為的時候。

同時,也因為父母不慈,她格外看重對她好的家人,包容、甚至可以說是無限縱容身邊親近的人,私底下經常流露出孩子氣的迷糊天真,她喜歡誰的時候,便會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地對誰好。

這樣的小十七,其實還是個孩子吶!

李旦一臉理所當然,「阿父,我已經二十一了。英娘願意嫁給我,我盼著早日娶她,當然要及早定下日子。」

二十一歲確實不小了,李治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長子都六歲多了。

一晃眼,十七也要嫁人了,嫁的還是他的兒子。

她剛進宮的時候,又瘦又小,和李旦站在一起,隻到他月要間那麼高。

幾年過去,那個瘦小的十七,很快要成為李旦的妻子了。

李治心裡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滋味,「也罷,年底讓她還俗,早些預備婚禮,別委屈了她。」

他看著李旦,渾濁的雙眼有片刻的清明,鄭重道:「你比十七年長許多,平時要多忍讓遷就她,在為父心裡,她永遠是我的女兒,你明白嗎?」

李旦微微一笑,話語裡難掩笑意,「阿父多慮了。」

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絹帛,雙手平舉,遞給李治,「這是兒子草擬的詔書,中書省的人可以直接照著謄抄,若有什麼要刪改之處,請阿父定奪。」

李治徐徐展開絹帛,卻是一封以他的口口勿寫就的賜婚旨意,筆跡瀟灑淩厲,顯然是一氣嗬成。

他又氣又笑,這小子,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十七才剛點頭,這小子竟然連賜婚詔書都偷偷寫好了!他是要指著李旦的鼻子罵他僭越,還是誇他辦事利落?

父子倆議定婚期,商量了一些其他瑣碎事情,眼看到了用膳的時辰,李旦起身告辭。

他急著去醴泉坊告知裴英娘婚期定好了。

宮人送李旦出宮,暗暗道:方才聽聖人和相王在內室說說笑笑,仿佛是在討論迎娶相王妃的事?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相王走路都比平時輕快許多。

說起來,相王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現在才漸漸有了眉目,不曉得那位未來的相王妃,到底是什麼樣的絕色美人,才能夠打動古板冷漠的相王。

雨後初晴,陽光仿佛也被雨水沖刷了一遍,顯得格外透亮。

使女們在庭院裡灑掃被風雨吹落的枯枝敗葉,掃把一下下刮擦在石磚地上,颯颯響個不停。

裴英娘盤腿坐在梳洗床上,打了個哈欠。

昨晚和李旦夜談之後,她心無掛礙,一覺睡到天亮。起床時模模糊糊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心裡開始浮起一些異樣的感覺,仿佛一夜之後,什麼都變了。

既然要接受李旦的戀慕之情,那以後就得認認真真把他當成情郎看待……

越想越覺得羞惱,裴英娘忍不住抬手捂住發熱的臉頰。

半夏看裴英娘一早上坐立不安,一會兒捂著臉頰苦惱,一會兒對著鏡台嘆氣,一會兒又咬著嘴唇偷笑,實在扌莫不著頭腦:娘子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呀?

想不出所以然,她托著鎏金卷草紋蚌盒,拈起一小點晶瑩脂膏,「娘子是不是腮邊犯癢?許是被冷風吹了,搽點麵脂潤潤。」

裴英娘笑笑不說話。抹了麵脂,洗漱裝扮好,挪到側間廊前的軟榻上。

廊下幾案齊備,狻猊鎏金香爐裡燜著一爐四葉餅子香,香氣清芬。雨後蟲蟻極多,回廊竹簾高卷,細小的蠅蟲不住往屋子裡飛,熏香之後才好些。

裴英娘正吃著一碗滾熱的黍臛,嫌味道太淡了,讓膳房預備了鹹甜幾樣畢羅送來,使女啪嗒啪嗒穿過水氣彌漫的庭院,「娘子,相王來了。」

話音剛落,長廊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旦腳踏長靴,疾步走到正廳前。

他走得飛快,皂靴帶起飛濺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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