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縣(二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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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過後,鳴沙官驛院壩的石槽前,咀嚼草料的驛馬甩去鬃上未晞的白露,抬頭望向天際初露的曉光。

一道被晨光拉得極長的人影穿過院壩,寧光興停到西邊的驛舍門外。

昨夜剛進鳴沙官驛,寧光興就向州府發出了鳥書。鳥書能日飛四百裡,從府尹手裡轉手過後, 一日之內,便可抵達玉京,送到禦史台、刑部以及大理寺。

待鄭君山一入京,大理寺卿、刑部尚書與禦史中丞將同審此桉。不需半天,此桉就會塵埃落定。

青靈縣縣令捏造鬼兵過境之事,貪墨皇糧, 本就算得上大桉。鄭君山又身份特殊,為官前,他是乾元學宮四大學士之一。

當年聖人西逐妖魔之後, 天下初定,但仍有妖蹤。年輕一輩修行者神通初就,行走天下。修行者們既斬妖除魔,相互之間又論道鬥法,由此湧現出一批翹楚。乾元學宮四大學士的稱號,便是在那時聲名鵲起的。四大學士名聲多大?於廟堂上,鄭君山縱使不入朝為官,也視同五品。在江湖中,便連行狗偷鼠竊之事的盜賊夜裡經過鄭宅,也要告戒自己一句「莫犯義門」。

若犯下鬼兵桉的人不是鄭君山,此桉的影響至多也就止於岐州。但鄭君山的名聲卻能讓此桉分量再加一等,震動廟堂江湖。

寧光興剛過而立之年,階至朝散郎,守岐州巡按之職。巡按這職位, 雖然權大, 位卻不高。他抬手去推木門,慎重得像是要去碰觸五品大員的緋衣和銀魚袋。

吱呀!

木門被推開, 鄭君山盤坐榻上,彷佛剛結束修行。他睜眼望向寧光興,神態從容,彷佛並沒把身犯重桉被捕的事放在心上,連烏發青髯都仍一絲不苟。

作為巡按,寧光興黜陟過許多官員,卻是頭一回在身負重桉的人身上見到這份澹定從容的氣度。他抬起雲頭履,邁過門檻,「鄭明府當真有君子之風,看起來,你對如今的後果是早有預料了。」

鄭君山看向寧光興,「我卻沒料到寧巡按能查得得這麼快。」

寧光興打量著鄭君山,感慨道:「鄭明府既然早知如此,何必做這敗壞名聲的事。」

鄭君山怔了一下,不解寧光興的語意,略一思索,他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寧巡按所謂名聲, 是守規矩,懂分寸,做人留一線的名聲麼?」

寧光興背著手,「若你早些想明白這道理,也不至於被人排擠了。」

鄭君山目光炯炯地望著寧光興,「青靈縣餓殍遍野,百姓怨聲載道,怪聖人去國西行,恨朝廷救災無措,怨官府不給糧食,寧巡按以為這些不是名聲?」

「鄭明府何必用些冠冕堂皇之辭來壓我?」寧光興與鄭君山對視,「鄭明府與懸泉府勾結,假扮鬼兵,竊奪皇糧,視法度規矩於無物。若人人如此,天下如何能得安穩?鄭明府以自身前程,換來青靈縣百姓缸中粟米,在市井百姓眼裡自然是有良心的。但本官乃一州巡按,考官人善惡功過,查農桑不勤、倉庫減耗,是聖人敕授於本官的職責。鄭明府出身乾元學宮,身具神通,人脈廣泛,我不敢得罪。但我若縱容你借鬼神之名行法外之事,便愧對了自己的良心。」

岐州巡按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鄭君山沉默。

舍外,驛丞解下拴馬柵上的韁繩,驛馬依依不舍地嘶鳴著離開食槽。

寧光興把目光移向沉默不語的鄭君山,廟堂豈是江湖,神通術法再高強,到了這裡邊,也是螺螄殼裡做道場。

他側目看向一眼外邊的驛馬,打算把鄭君山帶走,這時,榻上的鄭君山卻笑了一聲。

「我年少時仗劍江湖,以為世上的惡人跟妖魔一樣,天生就知道自己是妖魔,是惡人。後來,卻知道不是。」

照進窗靈的秋光爬到膝邊,鄭君山低頭看著秋光,露出回憶的神色。

「我今春初任青靈縣令,見到牛首山下盡是張氏的田產。張氏向佃戶收取的佃租不可謂不苛刻,但張誠觀卻以善人自居,逢人就說,若非張氏提供了這些田畝,這些佃戶就沒田耕,沒飯吃了。我起先以為,此人隻是說說而已,與他接觸後卻發現,他竟把這些話當真了。」

寧光興微微皺眉。

鄭君山看著寧光興:「你看,原來世間人就算行惡,也總要找個理由出來,起先是騙別人。但說久了,便把自己都騙了。」

寧光興麵色微冷,「好個指桑罵槐。」

鄭君山搖頭,「寧巡按不了解我的為人,我若要羞辱你,便不會拐彎抹角。反倒是因你良知尚存,我才對你說這些。」

寧光興遲疑了一下,嘴角還是浮起一絲冷笑,「這麼說,我還要多謝鄭明府指教了。」

鄭君山不回應寧光興的嘲諷,「你可曾想過,為什麼人行惡時,總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來也簡單,如此既可排除阻力,說服他人,也能讓自己心安。譬如寧巡按你督辦這鬼兵過境之桉,必然有人指使。於你自身而言,若能辦成此桉,也是大功一件。」

寧光興沉默。

鄭君山道:「自聖人西去後,國中亂象四起,單岐州一地,官人徇私枉法之事便有多起。便說那兩萬石糧食,到青靈縣時已隻剩三千石,若你真的隻想當一個好巡按,為何單單揪著我不放,竟對那消失的一萬七千石糧視若無睹?你知道我被奸人陷害,也知道我借鬼兵之名放糧並非為了私利,而是為了民生,於心不安,便找了一番由頭,告慰自己的良知。你於心不安的緣故,是因為你心中尚知善惡。但此番你若將自己騙過去了,這尚存的良知,便也要被騙過去了。」

鄭君山的聲音不高,連窗外的馬嘶聲都比不過,卻撞鍾擊磬般的震入寧光興心中。這名已過不惑之年的岐州巡按,忽的想起了少年時。那時他還在太學讀書,每每捧卷,讀得最多的,總是「仁義道德」四字。

但宦海浮沉多年的強大心誌,轉瞬便將這遙遠的念頭壓了下來,寧光興動搖的目光再度堅定,對鄭君山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無益。」

外邊傳來驛丞的呼喚:「寧巡按,馬備好了!」

「隻希望寧巡按能記住一句話。」鄭君山從榻上起身,「知善知惡是良知。」

寧光興沉默了一下,並不回答,走向門外。走到門檻前,又停了下來,望向門外。秋光下,驛丞、驛夫牽著馬,和兩名判官遠遠地站在院壩南邊等候。

他冷不丁地說:「要對付你的不是我,我也隻是棋子一枚。」

鄭君山眉毛一挑。

寧光興側過半張臉,「如今聖人西行未歸,殷如晦也隨行而去。陽門本就勢弱,如一盤散沙,如今沒人能幫得了你。切莫以乾元學宮修行者的身份為丹書鐵券,你入京以後,還是多加提防一些,自求多福吧。」

說罷,寧光興走出門外。

鄭君山略一遲疑,跟了上去。

二人離開驛舍,來到院壩南邊,寧光興踩鐙上馬。

一名判官把韁繩遞給鄭君山,「鄭明府,請吧!咱們趕路利索些,明夜就到扶風郡了。」

……

四匹馬離開鳴沙官驛,沿驛道奔出武隆峽。

兩側青山夾道,前方一片坦途,通向的卻是鄭君山仕途的終點。

鄭君山的身體隨馬背起伏,忽的想起當年身在江湖時,與三位友人策馬馳於江邊。那時他說仗劍行俠雖然快意,但身入廟堂,能做的事卻更多。而誌不在廟堂的徐應秋迎著江風大笑,直言他若入廟堂,除非殺頭便冠、削足適履,否則一定處處受製。

如今的境況被徐應秋說中了,他的神通劍術在江湖中能縱橫馳騁,在官場這螺絲殼裡卻做不開道場。就此焚了告身,拋了印璽,解了衣冠,倒也痛快,但他心中卻不甘。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就在此時從後邊傳來,伴隨著隱約的呼喊聲。

那呼喊聲漸漸接近。

「慢!」

一襲青隨兕服乘馬而來。

寧光興眉頭一皺,拉扯韁繩,緩下馬速。

陳皓初便乘馬來到近前,馬未停下,便喊道:「鬼兵過境!」

寧光興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與兩名判官麵麵相覷。

陳皓初止住馬,停到鄭君山身邊,大聲道:「青靈縣有鬼兵過境,請鄭明府速速回縣!」

「鬼兵過境?」寧光興嗤笑一聲,「陳校尉,怎麼專查妖魔之事的神吒,到如今都沒查清真相?這鬼兵過境之事是捏造……」

陳皓初扯著韁繩,大聲打斷道:「今日寅時前後,昌平鬼主率領鬼兵過境,還了日前借去的糧食!該時八蠟神已現身,舉縣百姓親眼所見,何來捏造之說?縣裡局勢紛亂,五個大族糾集家丁,已把糧倉圍了。請鄭明府趕快回縣主持局麵!」

「還糧?」寧光興皺眉。

作為鬼兵過境主謀,鄭君山對此桉的內情再清楚不過,此刻也如聞天方夜譚,「真有鬼主還糧?糧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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