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贈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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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距大雪還有兩日,玉京城東神韜坊裡,一乾文人進入了碧水軒。

碧水軒在飛樓高處,站在軒頭東望,目光可以越過城牆望見東河。相傳,當年曾有位遊逸紅塵的神仙人物,不知姓名,在此軒中喝到興起,抓過貨郎囊中筆墨,臨壁把東河畫了下來,直畫得東河水勢滔滔滾滾,萬千碧浪,尤甚瀚海百丈波濤,這碧水軒也就因此得了名。

至今,酒席間還有人用五色囊裝著筆墨,向來客兜售,雖然價格比大相國寺裡的貴不少,借著三分神仙氣,也能令人康慨解囊。

謝凝之已與三五友人坐在軒中,軒裡的其他席桉邊,也幾乎坐滿了人,有當時辛園雅集裡的俊彥,有玉京城的達官貴人。這次的碧水軒詩會裡,謝凝之隻邀了三五同道,雖說這楚樓秀士發帖是邀請李澹赴宴,但誰不知道,所謂的赴宴裡頭,存了比較的意思。

那李澹在辛園雅集中傳出的名聲不佳,但隻要有些頭腦的人,稍一思索,便知道他定非庸才。畢竟墨仙人交遊的都是書畫名手,豈會輕易賞識一個青年人?

可在軒中等到過了午時,也沒見李澹露麵。

眾人不禁有些著急,尤其坐在軒東南角的禮部尚書之女韋成君更是心焦,雖端著一碗五味湯,卻不喝,一直用指肚摩著碗沿,眼睛則望東北角的謝凝之,又不時看向碧水軒西麵臨窗而坐的白衣少女,猶豫了一會,起身走了過去。

薑濡正與友人談論玄門印法,被韋成君找上來,便暫辭友人,與韋成君出了碧水軒,憑欄臨著高處的微寒西風。

韋成君幾句寒暄過後,回頭望軒內一眼,輕聲道:「無惑,你與那李澹比鄰,對他知道得多麼?」

薑濡遙望下方的渺小市井,聞言便想起那一園妖鬼,與辛園裡的鬼圖,沉吟一會,搖了搖頭。

韋成君輕嘆,「我與他見過一麵,此人的確如傳言中的那樣,不大好說話。」

薑濡眼睫一動,扭頭看向韋成君,「去找他做什麼?」

「向他求墨。」韋成君耳根微紅,「謝郎不是要那紫玉光麼?」

薑濡微微一怔,韋成君作為禮部尚書的女兒,最能打動李澹的,除了財帛,便是她父親的關係,看韋成君的反應,李澹該是拒絕了。

「他不肯讓出紫玉光吧。」

「嗯。」

「沒讓出才好。」薑濡笑了笑。

韋成君蹙眉,疑惑道:「為何?」

「謝凝之不單要求墨,也想讓墨仙人知道,他不弱與人。」薑濡往閣內一瞧,「你若插手,反倒是羞辱了他。」

韋成君怔住,細細一想,便發覺薑濡說的沒錯,不由臉色通紅,心中生出一陣後怕,暗道多虧沒弄巧成拙,聲若蚊蚋道:「多謝提醒。」

薑濡看著韋成君的模樣,有些想笑,又在心中暗嘆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回到軒內。

李澹至此仍未露麵,韋成君不時看向碧水軒正門。

「小娘子,吃個杏兒吧。」婢女把去了核的杏脯奉給韋成君,低低哼了一聲,「那人一定是怯場,不敢來了。」

「若真怯場了,倒也好。」韋成君接過杏脯,心想,謝郎要借那紫玉光一鳴驚人,但眼下,那得了紫玉光的李澹不敢赴邀,謝郎便用那威蕤生,在這碧水軒中留下一幅墨寶,縱沒得到那更上品的紫玉光,這名聲也要被怯場的李澹襯得更高了。想到這兒,韋成君便輕鬆了些,把杏脯吃了下去。

風雪中稀薄的日影逐漸西移,不多時,午時過半。

席桉間的酒菜已撤換了一道,李澹仍不見蹤影,不光韋成君,軒中眾人大都也覺得,這人已不會再來。

眾人不禁十分失望,謝凝之倒是不驕不躁,與友人一邊飲酒,一邊談玄論道。他與友人玩的酒令,難度奇高,作詩時前第三字必須為「雪」字,後句不光要頂真,還得用上道經裡的典故。尋常人能通讀道門經典,就殊為不易,這幾人卻對各類生僻典故信手拈來,令旁人暗暗咋舌。

酒過三巡,一人笑道:「凝之言語間對那李澹如此推崇,看來是有些言過其實了。」

謝凝之搖頭笑了笑,他雖不甘被李澹捷足先登,卻也真有結交李澹的意圖,不著痕跡地向門口看一眼,眼底略有失望。

「管他作甚,來了便迎,不來也罷。」另一人說,「這酒令玩膩了,諸位不妨對碧水軒的丹青壁再作詩一首。」

「既然是劉郎提議,自然要劉郎先來。」

「那我就先獻醜了。」那姓劉的道人臉色酡紅,嗬嗬一笑,望著碧水軒西壁上的那一幅滔滔滾滾的瀚海圖,閉目略一沉吟,便吟道:「醉吟高樓裡,碧水漫軒頭。神仙無蹤跡,丹青片羽留。」說完嗬嗬一笑,醉眼迷離道:「這詩作的粗劣,諸兄莫要取笑。」

「哪裡的話。」旁人笑道:「詩是好的,隻是劉郎已醉的不輕了。」

一時間,諸人飲酒作詩。

那位劉郎愈醉越有精神,在友人吟罷一詩後,忽然捉起長劍,躍至樓邊舞劍,時而踏至欄杆上,臨著百尺危樓。風雪呼嘯,重重樓影宛若長鯨,道士在西風裡身若轉蓬,踉踉蹌蹌。軒中人看得驚險,驚呼不已。

謝凝之等人卻隻是微笑,並不擔心。那道士,雖然醉態疏狂舞劍斬雪,卻始終沒有跌下樓去,歸來時,引得一陣喝彩。

在座的一位協律郎當即為其作了一首樂府,名為《碧水劍歌》。

這一首樂府,令軒中氣氛鼎沸,那協律郎笑道:「聽聞謝郎日前得了墨仙人的威蕤生,昔年散花老人作詩後擲筆入地,化而為花,如今謝郎用這塊威蕤生寫字,不知能否筆下生花?」

協律郎的話引起眾人應和,眾情之下,謝凝之微微一笑,並未推脫,他早做好打算,要在碧水軒中破例。

這時候樓上卻傳來一道聲音:「謝郎。」

那聲音清脆軟糯,聲不高,卻穿過了嘈雜聲。謝凝之抬眼,便見到樓上的闌乾後,站著位紅衣少女,緊接著眼神一凝,在她身周見到了絲縷蜃氣,心中頓生疑惑,這是神靈還是妖類?緊接著,又看到少女懸在月要間的黃帛,心中有又浮起四個字:「龍韜符書。」

眾人的目光亦隨謝凝之抬頭,那紅衣少女便在闌乾後說道:「請謝郎移步,我家阿郎有請。」

謝凝之道:「是哪位郎君,不妨過來飲酒?」

「不是我家阿郎不通人情,隻是,阿郎的確有些不便。」紅藥微微一笑,「可否請謝郎過來一敘?」

場間有些眼力的,見到那龍韜符書,便知道紅衣少女來歷不凡。謝凝之雖不知道邀請者的身份,但過去一敘也並無不可,便暫辭友人,與紅衣少女上了樓。

走過一條廊道,紅藥把謝凝之領進一道軒門。謝凝之一進門,便看到一名綠袍青年站在朱窗下,與他對視。

「足下久未現身,原來竟已在碧水軒中。」謝凝之微微一笑,走到桌邊,「那日足下在辛園畫的一幅鬼圖,令我久久難忘,不知足下的丹青技藝師從何人?」

李澹卻與他對視,並不答話,謝凝之心中隱隱生出怪異之感,「足下為何不說話?」話音剛落,猛然一挑眉,眼前這位李澹,不似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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