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黎明之前（1 / 2）
牧師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寒冷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灑到牧師的背上，那柔順的灰毛泛著銀色的弧光，竟讓我心底發涼。我一動不動，聽著耳邊沐林與小薑的呼吸聲，盼望著那柔軟的夢鄉將我擁入懷中，可它並沒有來迎接我。
我知道，我必須承擔起自已的責任。
我從沒有在深夜走出過木屋，也許這是一次機會。我悄悄拿出褲兜裡的那件藍水晶吊墜，把它小心翼翼地塞到沐林的手上。而後，一陣輕風吹來，擾動了我身上的毛發，讓我身體發寒。我翻開被子，伸出雙腳，忽然想起來自已曾經也這樣乾過，隻是如今我打算離開了。我脫下牧師送給我的灰色衣服，向它口勿別，然後脫下褲子，把它疊好。我不打算帶走任何東西，就像我從沒有來過這裡一樣。不過，我還有一件村民們送的褲子和遨空給的一枚金幣，放在廢棄的小帳篷那裡。
我向沉睡的牧師深深地鞠了一躬，並用手指沾上墨水，在門邊寫下了感謝的字，期盼他不會怪罪我。在門外，我駐足了，我真希望沐林從沒見過我，真希望我能循著河流一直走，在世界的盡頭當個野人。
黑夜裡，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藍。我穿過草地，繞開村莊，就好像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風嗚嗚地吹，雨細細地下，火淒淒地燒，孩子的屍體在無聲地哀嚎。我已經忘記自已是如何走到這裡來的，我善於遺忘。
我穿上髒兮兮的麻布褲，把那枚金幣從土裡刨出來，洗乾淨。月亮高高地掛在半空，我回頭看了看這片農田和無聲的村莊，又看了看遠處牧師家的小木屋，感覺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可怕的陰影。我又看向眼前這個小小的帳篷，忽然從心裡升起一股怒火，並一腳踢塌了它。
我走向森林，不知道自已的道路在何方。也許是因為念舊，我想去看看那個遊樂園。這兒絨毛遍地，蹺蹺板已經斷成了兩截，旋轉裝置也早已崩潰，所有的設施都沒了往日的光彩。我明白，這是時間的力量。
我再往前走，忽然又想去那個不久前搭的大帳篷那裡去看一看。我走過破敗的遊樂場，腳踩在硬硬的石子上，找到了自已做的標記，在一棵岔開的樹上，是一個三角。我看到了那個從地裡麵突起的小小山包，知道那兒曾經躺過什麼人，來過什麼人。
我想，這就是我來過這裡所有的痕跡了。我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可我不知道怎麼走，去哪裡。四處都是黑洞洞的山林，好幾次我都想原路返回，但我明白自已給這個地方帶來了什麼。我算不算是在逃避呢？就這樣一走了之嗎？可我什麼也做不了，與其留在那裡繼續受庇護，不如提早離開，因為我早就失去了被庇護的資格。我不想再給他們帶來麻煩，我想獨自麵對那個人。
我不知道自已做得怎麼樣，我隻知道我於心不安，問心有愧。
走啊，走啊，我感到時間走得很快，忽然月光照亮了我，我抬起頭，一輪圓月掛在空中，它的後麵是狡黠的天幕。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了一個盤子和一疊醋，一位婦女穿著花花綠綠的圍裙，端著包好的餃子走到大鍋前：「下餃子嘍！」那些肉餃撲通撲通地掉入鍋中，不久後便飄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又來一個胖男人粗魯地坐下，把餃子從鍋中拎到我的盤子裡，說著什麼話，拍了拍我的肩膀。
月亮真圓，但看起來好遠好遠。
是啊，好遠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搖搖頭，輕輕地微笑起來，至少，他們不會像我一樣，他們還好好地活著。可是，我不在了，他們會痛苦吧。
我告訴自已別哭，可是月亮又圓又亮。我凝視著這亮光，想著它穿過了我，想著自已是一個虛幻的存在。我把雙手握住，抵在月匈口，又想到了一句詩：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忽然，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但我已無力再感到驚詫和害怕。我站得筆直，隻聽到身後的人說：「別直視圓月，它會將你吞噬。」我慢慢撥開他的手，毛茸茸的黑色的手，慢慢地轉過身去，看到他用手擋住自已的半邊臉，月光照不亮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說什麼話，隻是默然對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繼續走。
「嘿，」他一邊防止月光照進自已的眼睛，一邊追上我：「那個，謝謝你，不然我不會這麼快痊愈。」我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溫柔了很多。
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麵，良久才說：「沒有我也一樣。」
「狗屁，沒有你我連教堂都跑不出來。」我的頭腦被他略帶怒氣的聲音喚醒了。我不再向前走了，因為視線模糊得看不清路。
「哎，丟不丟臉啊，先不說你半夜出來鬼混，怎麼還哭起來了，真是個笨蛋。」他走到我麵前來，背對著月光，第一次擁抱了我，一股溫暖讓我壓抑的情緒開始緩和。他扌莫我的頭，撫我的背，然後擦掉我的眼淚，什麼話也沒說。
「現在，你可以殺死我了。」沒想到，得到了安慰之後，我仍然要逃避。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呢？我是怎麼過來的？我隻記得自已剛剛過了二十歲生日，二十歲，不，我是個巨嬰，連自已的情緒都控製不住。
「嘿，」聽到他善意的聲音，我迎上了他柔軟的目光：「我承認自已是過火了點，但我不會亂殺人的，尤其是對朋友。」
「可是你的這個朋友現在想死。」我笑了笑，看著他。
「噢，別，別這樣！這一點也不好聞！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依然還是那個急躁的人，不過，多了一些手足無措。有人陪著，我恢復了許多的知覺，像往常一樣習慣性掛在臉上的微笑又重新回來了。
「沒什麼事。遨空，如果我帶來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你會怪我嗎？」就算你怪我也無所謂，我很開心我們現在是朋友，你親口承認的朋友。
「什麼才算是災難？」他問。
「死很多人。」
「你細胳膊細腿的，沒被別人殺掉都謝天謝地了。」
「不是我殺，是無法醫治的疾病，我無法向你描述這有多麼可怕。這種病一旦傳開，那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會死很多很多人，八成以上的人都會死。」我看過天花的案例，尤其是在歐洲中世紀甚至更古早的時期，天花就像死神，感染者非死即殘。然而遺憾的是，我沒有在我所在的王國裡看到科研所，因此沒有任何預防天花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