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八章 兵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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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八、兵胚

硝煙彌散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快,才不到兩天時間,雲州四方城區騰起炊煙,東街被炸毀的幾家酒肆又響起了吆喝叫賣的聲音。

這人一旦嘗到了肉香,便會忘卻野骨曝曬時,扇起的腐敗草腥。

然而腐草生螢,螢火催亮夤夜,宛比星雲。

人事興衰如朝夕,悉晦暗,聆夏雷冬雪,沐春風秋雨,無他,長短而已。

而鹿雲溪的一生,無疑是短的。

桑無枝將師姐的骨灰壇暫封進鳳棲閣酒窖的梨花木櫃時,腦子裡閃過的都是兒時和師姐在一起的瑣事,什麼泥潭裡捉泥鰍,林子裡追螢火……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被記憶無限放大,如今竟變成了唯一值得回味的東西。

桑無枝攥著脖子裡的銅鈴,頭抵在櫃門上,慢吞吞地蹲下來,靜悄悄地發起呆,仿佛正靠著的不是櫃門,而是師姐的後背。

「師姐,雲州我們搶回來了,害你的惡人也已下了地獄……你看,咱們又回到了雲山樓。待一切安定,我再為你結一盞琴,一定比你的雲山琴好一萬倍。這人啊,不能總活在想象的回憶裡,你要聽我的話,別再惦記那老東西了。」

多少好姑娘都是被濫情的浪子害的,可憑什麼呢?

人生短短數十年,身如草木,不敵光晷,生滅成灰。

又何必耗盡命數,為一個不識忠貞的爛人至死不渝。

「爛男人,不值得。」桑無枝眼神無光,這話像是在告慰師姐,又像在警示自己。

布爺走下來的時候,桑無枝聽見動靜,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起身將櫃門落鎖,朝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您老怎麼沒去休息,筋骨再壯,也六十多了,還當自己是十八歲的棒小夥呢。」

布爺籲嘆一聲,嘶啞地說,「三娘,當家的又來了。」

桑無枝臉色一沉,「姓祝的又來?清晨不是讓你打發他走麼。」

布爺語聲微塞,「老奴趕了的,可當家的說不見著您他不走,就那麼在樓門邊坐了一整晚,早上好不容易被我勸了幾句,說這就回總督府,可不知怎麼的,這會子又來了,還坐在雲山樓前喝酒呢。」

桑無枝深吸了一口氣,將鎖櫃門的銅鑰匙和脖子裡的鈴鐺拴在一起,好端端地揣回衣領後,才道,「行,見一麵他就死心了。您派人將這地窖守好了,誰也不準進。我要保護好師姐,不能讓祝龍再碰著她。」

雲山樓二樓已毀,一樓的賭坊搖搖欲墜,隻有燒糊的木門上還掛著一麵沒燒焦的麻簾。

曾經信誓旦旦要振興雲山樓的祝大當家,此刻正揣著個皮壺,乞丐似的蹲在燒黑的斷簷下頭。

桑無枝不肯見他,也不肯讓他再見鹿雲溪。

關於在桂花坊找到鹿雲溪的事,祝龍還是昨夜回總督府的路上,無意間聽銀三的手下們說起的。

雖然早有準備,乍聞噩耗,祝龍還是徹頭徹尾地瘋了。

桂花坊的地井還沒徹底封殮,祝龍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對著空盪盪的甬道撕心裂肺地哀吼,卻一滴淚也沒流。

桑無枝說他是無情賤胚,還真是一點沒說錯。

這女人守口如瓶,鐵了心不願人再為鹿雲溪掉一滴眼淚,尤其是他祝龍。

祝龍不信邪,他從東街的酒鋪買了幾壇酒,渾渾噩噩地撞進了鳳棲閣,卻被人無情地擋在了外頭。沒想到駐城後的第一晚,旁人聲歌載舞,他祝大當家卻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窩在一塊爛草席上,借著鳳棲閣奏出的別魂曲,以血抵淚,灌了一晚的穿腸酒。

桑無枝走到祝龍麵前時,他已喝得爛醉,頭發亂糟糟地黏在下巴上,盔甲上全是泥汙,肩頭滲著血,整個人蓬頭垢麵,半點征戰沙場的威武樣子都沒了。

「你這人,終於肯來見我了……」祝龍一邊止不住地發笑,一邊往地上滾。

「我是怕你醉死在這,擋了我做生意。」桑無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聲說。

祝龍往東街來路看去,此刻這條街上除了狼藉的碎石,就是正翻新屋的東家,哪裡有生意可做?

他使勁甩了甩頭,眼神失距,舌頭打起卷,「你這婆娘怎麼心這麼狠,我當初讓你來雲州,不是讓你給我氣受的,我把雲山樓過、過給你……你還給我糟踐成這樣……」

「祝大當家貴人多忘事,你讓我來雲州,是叫我來給你收屍的。」桑無枝無聲一笑,冷颼颼地說,「我那時候癡心不死,總想著再見你一麵,結果沒想到……連生生死死這種事,你都能拿來哄人。虧我從南到北,眼巴巴地跑了上千裡地,馬都跑死了。可你呢?姓祝的,到底是你心狠,還是我。」

祝龍的腦子不太清醒,心思卻是明朗的。他猛地抬頭,卻見桑無枝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她那雙始終追尋自己的眼睛卻徹底黯了。

「祝龍,我桑無枝來見你,是因甕城一戰,你有種披甲上陣,還算個男人,不說對得起師姐,到底對得起你們祝家的燭山銀槍。」桑無枝嘆了一聲,絕然道,「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師姐也是。我最後求你,找回師姐的事,不要告訴小鹿。他找他娘找了這麼多年,一直在自責後悔,覺得是因自己沒攔住,才放她跑的。就讓他繼續找吧,隻當姐姐還流浪在外頭,隻要見不到骨頭,興許還能存個念想。」

仿佛瞬間一桶冰血倒頭灌下,祝龍這穿腸酒算是徹底醒了。

他此刻爛泥一樣縮在草席上,心裡一陣陣發悶的疼,好一會兒後,才捋直舌頭,嗓子像是被火燒啞了一般,開口叫了一聲,「阿枝……」

桑無枝愣了一下,而後釋然一笑。

阿枝……

昔年雲山樓琴驚四座,祝少莊主當著眾賓客的麵也曾這麼親昵地喚過她。那時桑無枝因為這一聲輕喚,幾天幾宿沒睡好覺。

少女時情竇初開,情人眼中一丁半點的留意都如翻江倒海。

如今時過境遷,再聽祝龍這樣喚自己,桑無枝麵色如常,波瀾不驚。

她什麼都沒應,毫無依戀地轉身,「姓祝的,你重義,卻不惜情。覺得是你喜歡的,那人就該死心塌地地追隨你。可你怎麼也不想想,哪個被傷了無數次心,還要對你至死不渝呢?好在,人都是要向前看的,赤子之心無分男女,你們能做的,我們也行。」

祝龍扶著斷門踉蹌起身,央求道,「我知道我朝三暮四,不是東西,害了你,也害了雲溪……但、但你就讓我看她一眼吧……」

桑無枝淡漠一笑,「你見她做什麼?你又哭不出來。」

「……」祝龍一口氣沒提起來,徹底啞了。

桑無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一個人哭就夠了,外頭那麼多人家破人亡,哪有功夫哭別人的喪。你走吧,不用再來找我了。」

看著桑無枝毫無眷戀的背影,祝龍心裡空落落的,就像灌滿血的月匈膛被一瞬間抽乾,仿佛從此人世滄海,巫山行雲,他們各自南北,再不相乾。

他渾渾噩噩地走上街頭,叫賣聲刺耳渾濁,這條東街變得分外狹長而陌生。

被鹿山追上來的時候,祝龍還在發懵,手裡的酒壺正在漏酒。

鹿山聞到他滿身的酒氣,偏頭咳了一聲,與他讓出一段距離,冷聲說,「執勤中還敢醉酒,祝龍,你是真不把行軍打仗當回事。」

祝龍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連辯駁的力氣都沒了,沒頭沒尾地嘟囔了幾句,鹿山聽不清楚,隻覺他狀態不對。

「你怎麼了?」鹿山見他魂不守舍地隻管往前,也不搭茬,忙緊跟上去。

慢走一陣,祝龍忽然頓步,直愣愣地問,「你娘臨走前,沒說什麼嗎?」

鹿山蹙眉,「好端端的,你問這乾什麼?」

「沒什麼……」祝龍頹著肩膀,啞聲說,「我猜她走時是初夏,四月初十。」

鹿山倒吸一口冷氣,「你怎麼知道是四月初十?」

「暮河淺灘……四月初十,是我遇見她的日子。」

鹿山定定地望著他,嗓音乾巴巴的,「我娘臨走前什麼都沒說,因為我臨睡前喝的水裡被她下了迷藥,等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她連隻言片語都沒留給我。但她那些年從沒忘記過你,夢囈時反復念叨的也是你的名字。在她清醒時,從沒跟我說起過和你的事,基本都是我趁她發瘋時聽來的。沒錯,她失心瘋了,瘋了近四年。直到現在,我也還沒找到她,你滿意了麼?」

祝龍混混沌沌地搖著頭,什麼都沒說,隻知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鹿山停在原地,麵無表情地盯著祝龍的背影,再沒力氣跟上去。

這時,李世溫剛好從另一側轉角急奔過來,扯住鹿山,氣喘籲籲地說,「太好了,鹿兄,王爺不趕你去西北了!」

鹿山被他弄得很沒脾氣,沒來由的話音竄火,「我去不去西北,關你什麼事?」

李世溫木木地看著他,似乎做足了萬全準備,卻剛剛好漏背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一般。

「倒、倒也不關我的事,隻不過這些日子與你待慣了,你要是走了,我還——」

「你是被我罵慣了吧。」鹿山冷不丁打斷他,慍怒道,「我要是走了,以後沒人罵你,豈不活得更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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