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深宮的甬道窄而長,尤其到了夜裡,前方一團漆黑,像是看不到盡頭。
墩子提著燈,在前頭引路,聲音壓得很低:「姑娘這邊走。」
東舍的院子靜悄悄的,曹昆德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佝僂著,一動不動。
墩子上前,叩了叩門,「公公,姑娘到了。」
好半晌,裡頭才傳來細沉的一聲:「進來吧。」
墩子應「是」,推開門,躬身退下了。
屋中彌漫著靡香,曹昆德側身而坐,指間還撚著細竹管,他閉著眼,對著桌上煙筒深吸一口氣,把無憂散最後一縷青煙納入肺腑,然後自沉淪中慢慢睜開眼,「來了?」
青唯單膝跪下:「青唯辦事不利,功虧一簣,請義父責罰。」
曹昆德把細竹管收進匣子裡,聲音和動作一樣,慢慢悠悠的:「事情咱家都聽說了,不怨你,是玄鷹司逼得太急,衛玦章祿之連他們主子擺宴都不去,就盯著蒔芳閣呢。」
他看青唯一眼,「不過你也確實大意了,臨了臨了,怎麼任那薛長興自投羅網呢?」
青唯道:「隻因薛長興稱在蒔芳閣有位故人,擔心此去一別生死,我想著,不過一名勾欄妓子 ,便是一見,應無大礙,沒想到竟曝露了行蹤。」
她說著一頓,曹昆德慣來耳目靈通,如果已經查明了事由,應該不會多此一問,所以他提起蒔芳閣是因為——
「義父,蒔芳閣出事了嗎?」
「被玄鷹司查封了,裡頭的人都被帶走了。」曹昆德還是不疾不徐,「玄鷹司沒能找回薛長興,正把蒔芳閣的人關在銅窖子裡一個一個審呢。」
「謹慎得很!」他「啪」地把桌上的金絲楠木匣子一合,聲音驟細,「除了他們手下親信,誰也不讓進,不知是問出了什麼!」
青唯低垂著雙眸:「也許是吃了上回袁文光的虧,擔心消息走漏,長了記性。」
曹昆德移目看向她,片刻,目中的冷色漸漸褪了,語氣重新緩下來,「照理說,那個薛長興跑不掉。寧州山野就那麼幾條路,馬都找到了,人卻不見了,這是什麼道理?再者說,咱家的人還等在昌化口的茶水棚子裡,來路去路通通堵了個遍,可是人呢?」他盯著青唯,「總不至於是你故意放跑了薛長興,戲弄咱家吧?」
青唯俯下身去:「義父明鑒,當時我二人到了寧州山野,薛長興稱是熟悉此地,可以自行與義父的人手接頭。玄鷹司的人馬就在身後,我沒法子,隻能先走官道,幫他引開追兵。我也不知他為何遁入山野就消失無蹤,也許……也許玄鷹司已找到了薛長興,隻是暫時沒有對外透露罷了。」
彼時薛長興取道山間小徑,的確讓自己的馬回到了官道,單從馬蹄印分辨,應該看不出太大蹊蹺。
何況曹昆德陷於深宮,對於種種事由鞭長莫及,便是他心存疑慮,想要發難,也暫時找不出發難的點。
良久,曹昆德笑了:「也罷,此事你已盡力,義父自然信你。薛長興此人狡猾多端,滑手的魚似的,溜了,誰都找不著,如此也好。這事就算是過去了,義父眼下另一樁要事交代你。」
「義父盡管吩咐。」
「幾日前衛玦肅清底下人手,摘掉了不少義父安插的眼線,眼下玄鷹司跟個鐵桶似的,誰都進不去。好在,官家讓江辭舟做了玄鷹司的當家,崔弘義的那個小女與江辭舟成親在即,義父希望,你能借此時機,以陪嫁為由,跟去江家。」
此言一出,青唯眉心驀地一蹙。
她沉默半晌,說道:「此事……青唯恕難從命。」
「不是青唯不願替義父辦事,眼下玄鷹司已經盯上了我,查到我是劫匪是遲早的事。再者,高家也有人窺破了我的行蹤,京城於我而言,已非久居之地,我便是去了江家,最後也會被玄鷹司抓捕,投入銅窖子,無法再為義父獲取消息,為今之計……隻能先行離京。」
屋中靜悄悄的,夜色太昏沉,外間一點風聲都沒有,燈油即將燃盡,可是卻無人來添,一點光亮照不明這間晦暗的屋子,乍一眼看去,似乎這團光亮才是突兀的。
「也好,你也長大了。」許久,曹昆德道,「這是你的事,便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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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逃離城外,守在高府周遭玄鷹衛暫時撤走了。
青唯從荒院翻|牆而入,在院中稍稍駐足,看了耳房一眼,隨後匆匆回到自己的小屋。
門前的煙灰再次被動過了,高府已不是久留之地,何況玄鷹司盯著她,曹昆德也不再全然信任她,說什麼有師父的消息,八成是誆她來京的幌子,她必須盡快離開,暫避風頭。
青唯很快洗漱,臨睡前收好行囊,合衣上榻。
她在黑暗中盯著房梁。
這些年來來去去,輾轉奔波,可從前饒是寄人籬下,好歹有落腳之處,眼下這一走,竟不知道該去哪兒。
小野……
青唯恍惚著,聽到有故人這樣喚她。
她閉上眼,很快入夢。
這回竟不在辰陽故居。
山間草木葳蕤,籬笆圍起的院落裡種著一片翠竹,她坐在當中,拎著一把重劍,悶不吭聲地將一截木材劈成兩半。
「你外公要知道你這麼暴殄天物,拿一把玄鐵重劍劈柴,棺材板該壓不住了。」身後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嶽魚七拿著手中剛剛削好的竹笛走過來,「你生你父親的氣,離家出走,然後就到我這裡來作威作福?」
青唯不吭聲,拿起一截新的木樁,重新舉劍。
魚七手中竹笛往下一壓,撥開她的手腕,四兩撥千斤般奪了劍,溫聲說:「小野,你母親這個坎,你過不去,難道溫阡就過得去?你這樣賭氣,他其實傷心。」
青唯低著頭:「我沒瞧出來他有多傷心。」
「他又不像你,小丫頭片子,難不成傷心了還要叫人瞧出來,都是藏在心裡的。再說了,你一個不樂意,跑到我這裡來,我這把年紀了,又沒娶妻,到時候哪家姑娘來了,看到你這麼個丫頭片子,以為我有這麼大一個女兒,嚇跑了,你說我怎麼辦?你這不是壞我姻緣?」
青唯頓了頓,起身就要回屋收東西:「那我走就是。」
「哎,逗你玩呢,怎麼這就當真了?」魚七連忙攔下青唯,「你不是想學我的軟玉劍?今天我把秘訣傳授給你好不好?所謂軟玉劍,別看是『劍』,要訣都在一個『軟』字上,最大的作用,當繩子用。你別不信,有它在,哪怕從高處落下,都不會受傷……」
……
青唯陡然睜開眼。
外間天際已泛白,她一下子翻身坐起,額間盡是細密的汗。
當年母親過世,師父說軟玉劍當繩子用,自然是為了哄她開心,可是,可是……
昨日薛長興在斷崖邊,問過她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小丫頭,你這麼有本事,身上還帶著魚七給你的軟玉劍,從這裡跳下去,應該會沒事吧?」
青唯像是明白了什麼,她起身起身裹住鬥篷,斟了碗涼水猛吃一口,拉開門正要走,展目一看,卻見崔芝芸正在小院中徘徊。
她似是天不亮就來了,眼底有深深的黑暈,眼眶紅腫,應該是哭了一夜,仔細望去,甚至能辨出殘留的淚痕。
前日青唯讓她去尋高子瑜問明究竟,她八成已去過了。
崔芝芸一見青唯,上前泣聲道:「阿姐,表哥他,他……」
青唯心中實在焦急,稍一遲疑,打斷道:「對不住芝芸,我有要事在身,你等我半日,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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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去驛站雇了馬,一路打馬疾行,順著官道,很快來到昨日的斷崖。
此處玄鷹司應該已搜過了,到處都是馬痕足印,正午未至,秋光清澈,將四下裡照得透亮。崖下的深霧也散了,俯眼看去,崖壁橫木交錯,隱約可見崖底。
昨日薛長興身上是帶著他千辛萬苦找來的證據的。他走投無路,決定投崖搏命,但他也許會拿自己的命賭,絕不會拿手上的證據去賭。
那麼當時情形危機,他為何沒有把證據轉交給她?是不認為她能躲開玄鷹司的追蹤嗎?還是不信任她背後的曹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