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總管(1 / 2)
在小鎮,喜事兒你人可以不到現場,禮到也是可以的,沒人會說什麼。
然而,白事就不同了。
遇見白事,禮這種東西開始變得次要,人一定要到,主要的原因在於,白事需要很多人一起忙活。
在花鎮,即便兩家有仇有怨,大多數也會在這時放下芥蒂,不可能說兩家為了某件事鬧得不可開交就不去。
好比張三和李四,兩家有著世仇,從爺爺到孫子輩兒都在仇視彼此,但是李四家老爺子去世了,張三家不可能說沒有人前去幫忙。
同樣的道理,張三家辦喜事兒,李四家會隨禮,但人不一定會去,如果是辦白事兒,小鎮的人一定會見到李四家的人在現場。
當然,去對方家的那個人通常是能夠幫上忙,且與對方家裡主要人物沒什麼正麵沖突的人。
如果李四和張三有很大的沖突,那對方家辦白事兒,就會讓自己的妻子或者兒女去幫忙,張三和李四一般不去,除非真的迫不得已。
當然,也有月匈襟非常之小的人,會禁止自己家人去對方家,即便是白事也不會去,這時候,情況就變得復雜了,普通人家如果一家人都不去,那麼不用說,這家人絕對不受待見。
可大多數的情況是,即便男主人罵罵咧咧不讓家人去幫忙,可女主人還是會讓孩子或者自己抽空去一趟,她們耳濡目染,早已深諳處世法則。
由此,好女人旺三代,不是沒有道理。
在花鎮,一家人想要靠著自己將紅白喜事辦完,幾乎不可能,除非是大家族,一個寨子全部都是同宗同姓之人。
然而這樣的家族是不可能沒有人去幫別人忙的,家裡若是有事,看在宗親的份上,外人也會來一趟。
即使像劉東這樣,直係隻剩一個人的家庭,也會有很多人來幫忙。
其主要原因在於,劉東生前從來未落下哪家的紅白喜事沒去,即使人到不了,禮金一定是要到的。
比如,此刻正在招呼著一群人幫忙弄棺材的那個老頭,他家辦喜事兒的時候,劉東正在外地跑車,沒趕上。
劉東回來之後,專門登門去走訪,在這家人吃了一頓飯,然後留下禮金,算是彌補。
在小鎮上,每一家辦事兒,無論紅還是白,都需要一個總管,來安排人們辦事兒。
這個總管可能不需要懂得太多,但是需要一定的權威性,人們都認可,這樣安排的時候才不會有人推諉。
重要的一點,這個總管不能是辦事兒這家的人,即便這家人擁有一個比較權威的人,也會避開。
自己家辦事兒,自己家人充當總管,怎麼看都感覺別扭,還容易鬧出事端來。
這個名叫詹天寶的六十來歲老頭兒,就是這樣一個有點威望的人,在花鎮,隻要是辦事兒,十家之中有九家會請他做總管。
而劉東家,沒人去請他,因為劉東家沒人了。
劉東的城裡媳婦對小鎮人情世故那是一點都不了解,怎麼辦呢,詹老頭隻能主動站出來,習慣性地擔任這個總管。
「那個,劉老啊,聽說你家那個孫子都上高中了,要不明天把她叫來記記賬?」
詹老頭口中稱其為孫子,其實是孫女兒,兒孫輩,小鎮一般不論男女,都叫孫子。
角落裡。
熊熊大火燃燒著巨大的木頭。
一群人圍成一圈,或拿著火鉗、或拿著竹竿木棍,手端著一個小碗,不停地在木頭下通紅的炭火裡翻找。
辦事兒的人家都這樣,篝火燒土豆,六七月份,剛好是花鎮新洋芋成熟的季節,充飢是最好的選擇了。
劉家這時正是最忙的時候,靈堂剛弄好,灶台未切好,吃的沒準備,總之非常亂,顧不上鄉裡鄉親是常態,尤其是像劉東家這樣沒有多少親戚的人。
最好的辦法就是,地裡有什麼就吃什麼。
辦白事兒和紅事兒,形成了不成文的規矩,隻需要跟主人說一聲,幾乎地裡的東西都可以拿來吃,除了一些居安思危的人,其餘人也就管不得秋收該怎麼交糧食的問題了。
劉東家沒有多少糧食,苞穀和洋芋就那麼一點,現在人們充飢隻能這樣了。
篝火的周圍還圍著一群喝茶的人,小小的砂灌用鐵絲做成手柄,找兩個石頭架著,就可以坐在火邊等著喝茶了。
一群人圍著,儼然成了篝火晚會。
其中有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翹著二郎腿,手裡握著一柄兩尺多長的煙杆,正歪著頭伸往木炭上點火,聽到旁邊有人提醒他,這人才抬頭。
老人見詹天寶朝他走了過去,砸了一口煙,扭頭,眼神恍惚:
「說什麼?」
詹天寶手裡也握著一柄煙杆,很細,隻有二十來公分長,光滑如玉,他將煙杆上的小煙袋挽了挽,身軀微微佝僂,態度恭敬:
「我是說,讓你那高材生來給記一下賬,行不行?」
老人盯著亂飄的火苗,自言自語:
「根都沒得了,還記賬做什麼……」
詹天寶小頓一下,語氣依舊充滿尊敬:
「劉老,話不能這樣講噻,至少人東子生前,家家戶戶辦事兒,他都是走著呢!」
「明天就來。」
老人也不抬頭,繼續咂吧著土煙。
馬景澄聽著兩人的談話,看著牆角和幾個老人坐在一起的人,總覺得熟悉,可始終想不起剛才吼退所有要債人的老人叫什麼。
「景澄啊,這個先生呢,已經讓人去請了,不過這個孝帕到底是哪個來戴,從今天開始就要守夜了,齊靈是城裡來的,細皮嫩肉,怕不興過我們這一套……」
詹天寶走過來,說出了自己的一些憂慮。
馬景澄知道,詹總管口中所謂的先生,其實是超度的人,花鎮有專門從事為死者超度的人。
一旦小鎮有人去世,人們就會說去請先生,就是去請超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