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色（1 / 2）
他醒來的時候，天色尚早。昨夜睡前沒有拉窗簾，窗戶也忘了留條縫，所以他在夜裡四點入睡前抽最後一根煙吞吐的雲霧依舊盤旋在臥室狹小空間裡。煙的味道混合著床單上的體味以及放久了的棉花味道它們似有生命的糾纏在一起，他用力的睜開刺痛的雙眼，他的眼睛很痛，也不知是因為睡眠時間還是因為煙味，又或者兩者都有。他朦朦朧朧睜開眼又朦朦朧朧看到窗外原本漆黑的天邊已經開始泛白。他突然想要坐起來，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他閉上了眼。嘗試入睡無果後，他開始翻找枕頭邊的煙和打火機。
約莫十分鍾左右，他此時半靠在床頭，長時間沒有剪的頭發雜亂不堪緊緊貼在他油膩的額頭上，頭發打著結，後腦勺的頭發生命力頑強的卷在一起。他不自覺扌莫了一把頭發後腦勺，手心的油膩感，讓自己越發覺得自己好髒，他甚至想如果現在把自己置於一片垃圾堆中，旁人一定不會有任何違和感。如果說幾個月之前，有人告訴他一個人可以頹廢到如他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定會保留懷疑，但當他意識到這就是現在的自己的時候，他有點想笑。裸著上身，低頭盯著早已發福的肚子突然笑了起來，咧開了嘴，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驚訝於如此奇妙的場景，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什麼沉重的不透風的東西堵住，越這樣發不出聲音，他就越發不出聲音，這樣的掙紮中，也就不再想笑了……他保持這種赤裸的半坐在床上的奇怪姿勢很久，直到夾在手指間的煙灰落到手背上他才清醒過來，他用力的吹散煙灰，煙灰沒有如他意的被吹到地上，而是紛紛散落在他雪白的肚皮和墨綠色的床單上，他隨意的拍了拍煙灰，剛落定的煙灰又紛紛飄散在空中，然後再次落到床單上。他罵罵咧咧的在心裡說了句：「他媽的。」
他還是起身去打開了窗戶，晨風一股腦的湧進臥室，妄圖吹散形成濃霧的煙，順便吹散了他的睡意。
他看向對麵那棟老房子。
天空中微弱的光撒在對麵那座五層的小白樓上，樓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卻因為被雨水沖刷了十幾年，原本雪白的牆體上露出大片暴露在視線之中的黑色水泥。「真他媽難看」他在心裡繼續這樣想，嘴裡也咕噥了起來。涼風刺痛著他的臉頰，他覺得有些冷，這股冷意催他來了尿意。但他卻憋了回去，他在寒冬的清晨，打開窗戶，雙手撐在窗台上，用盡全力的撐起自己的身體，然後把他那顆如流浪漢一樣的腦袋探出窗外。窗外的空氣相較於房間裡的清爽多了。他低下頭，看了看樓下，樓下灰色的地麵，飄了幾片黃色的楓葉，正當他考慮要不要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時候，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頭開始鑽心的疼了起來，他還是跌倒了，「咚」的一聲，他摔落在房間裡。
刷完牙洗完臉後，他木頭一樣的站在鏡子前呆呆的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他應該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五官開始糾纏在一起，他低頭麵向洗手池，緊咬牙關，然後猛地抬頭，此時他雙眼通紅，臉上的水珠順著還算清秀的臉頰流到唇邊的灌木叢，他驚訝於短時間內人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大。
他突然覺得自己正在死去，就像埋在泥土裡的百靈鳥羽毛逐漸脫落露出早已腐爛的黑色軀體，他的羽毛也正在死去。就如同五歲那年被人重重摔死在水泥地上瞬間死去的百靈鳥。他回憶到自己沒有哭也沒有叫，隻是輕輕的將小百靈捧到手心，小心翼翼的移步到大門口的兩顆石頭前，然後將小百靈輕輕的放到裸露的黑色泥土上，仿佛隻要他稍微動作大一點小百靈就會突然消失一樣。他稚嫩的手指在黑色泥土上挖了一個能夠容納下小百靈的洞…他驚訝於自己的回憶是第三人稱視角，仿佛那件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可小百靈的雙翅展開淺白色的喙和淺灰色月匈毛前帶著猩紅的血。這是他多年的夢魘。
鏡子裡的小林總算看上去乾淨多了，臉洗乾淨了，他臉上覆蓋的重重汙泥洗掉了，隨後他刮了胡子，漏出原本白淨的下巴，頭發也一便洗了，洗完後濕漉漉的頭發粘在額頭擋住了他猩紅的雙眼，他將眼前的頭發用手順到頭頂就像港星的油頭。他看著鏡子裡乾淨多了的自己總算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你叫小林，知道了不？」
穿著紅色風衣的女人拉著他的小手，低下身子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紅衣服的女人很奇怪，小林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每一次那個女人都會拉起小林的手帶小林走很遠的路，山路其實不累的，一階一階的青石板路從田間到山林，女人拉著小林慢慢的走著，女人總會問小林很多問題，小林也不說話，小林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和女人說過話，他隻是跟著她一起走，女人不停的說，小林隻是聽。他們始終往一個方向走，走到最後還是回到了出發點。
小林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客廳，想要坐到沙發上，可又擔心自己一旦坐下就起不來了，是的，如果有這種病的話，一定是懶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