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帝承恩走進慈安殿的時候,耀眼的晨光灑滿殿門,太後一身正紅鳳翼冠服,罕有的帶上了塵封在珍寶閣裡的九鳳額冠,手裡握著一串佛珠,筆直坐在禦座上,她看著逆光中緩緩走進的女子,審視的目光探究而冷漠。
慈安殿安靜異常,帝承恩垂眼慢慢走進,在離禦座幾米遠的地方行禮叩首,「帝承恩見過太後。」
上首傳來的聲音威嚴冷冽。
「無需多禮,起來讓哀家看看。」太後看著跪在殿中的女子,眼底隱有情緒露出,當年被先帝榮寵至極的帝梓元,如今還不是一樣要跪拜在她麵前。
帝承恩起身抬首,素來清冷的麵容柔順恭謹。
太後轉著佛珠的手一頓,瞳孔微縮,眼眯起。這幅容貌和當年的帝盛天差之雖遠,卻有幾分相似。
似是察覺到太後突然間的冷意,帝承恩看起來忐忑不安,望向太後的眼底帶著小兒女的濡沫。
「承恩十年未見太後,太後身體可安好?」
太後打量她半晌,端著清茶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哀家很好,你一回京便來慈安殿請安,有心了。」
「承恩得太後和陛下之恩才能在泰山安穩度日,這些年太後對承恩照拂有加,來向太後謝恩是承恩應為的。」
帝承恩盈盈一禮,看上去大方貴雅。
太後放下杯盞,似是漫不經心問:「你可曾怨我和陛下將你禁在泰山十年,連太祖賜下的婚事也一並擱置了……」
帝承恩連行兩步,近到太後身前,眼帶霧氣,就要跪下:「當年父親犯下大錯,若不是陛下洪恩,承恩今日焉能立在太後身前,太後心慈,承恩對太後和陛下絕無半點怨憤,唯有感激。臣女如今待罪之身,萬不敢攀殿下之軀,隻願太後能讓臣女時常入宮請安,已是對臣女天大的恩賜。」
一旁立著的張福目瞪口呆的看著行到太後麵前眼角含淚的帝家小姐,如同見了鬼一般,十年未見,當年不可一世張揚肆意的女娃娃,怎麼成了如今這幅脾性,雖說容貌盛麗氣質高貴,卻總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違和。
也難怪,無論當初如何盛極一時,帝家總歸是沒落了,帝梓元被圈禁泰山十年,若還是當初的性子,也枉了太後對她十來年的打算。
一雙手極合時宜的拖住了帝承恩,太後麵容慈祥,冷漠散去,微怒道:「你是帝家的女兒,誰敢妄言你為待罪之身。」她抬手輕輕拍了拍,「別擔心,哀家看著你長大,你父親的錯和你無關…即便你如今的身份難為太子妃,哀家也會在宗室裡為你尋個品行謙厚的好夫婿。」
帝承恩一怔,勉強笑了笑,回:「謝太後掛心。」
太後眼底一抹深意劃過,嘴角抿起,「你當初性子活潑跳脫,想不到在泰山休養十年,倒是沉靜溫婉了不少,若是帝家主能瞧見,也能安心了。」
帝承恩被太後握著的手有微不可見的僵硬,不經意瞥見太後眼底的狐疑,從袖裡掏出一本字帖遞到太後麵前,輕聲道:「永寧寺清淨安寧,臣女在泰山每日聞鍾聲,回想幼時桀驁難馴,甚為後悔,遂每日禮佛誦經,清心明智,這是臣女為太後臨摹的佛經,望太後能身體康泰。」
太後眼帶訝異,接過帝承恩遞到手裡的佛貼打開,見貼上字跡和帝梓元幼時極為相似,不過幼時肆意大氣,如今看著圓潤工整,疑竇頓消,眉角舒緩開來,滿意道:「你這孩子,山中清苦,難為你還記掛著我這個老太婆,日後出入慈安殿無需稟告,常來就是。」
「謝太後。」帝承恩神情感激,朝太後行禮謝恩。
「你十年未回京,想必對京城很是陌生,明日哀家派個女官到錦園跟你好好說說,順便逛逛京城。」
「是,太後。」見太後麵色疲乏,帝承恩懂眼色的請安恭順的退出了殿外。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慈安殿外,立在一旁的張福小心抬頭,不經意瞥見太後麵上的神色,微微一怔——他服侍太後二十餘載,還從未在她麵上看到過如此快意的模樣。
「張福。」太後的聲音突然響起,駭得他一怔,立馬走上前,「奴才在。」
「早朝快下了,去把任安樂請到慈安殿來。」
張福應是,朝殿外走去,跨過殿門時,隱約聽得裡麵極低的一聲嘲笑,他回轉頭朝後看去。
太後背對著立在大殿禦座上,佛經被隨意踩落在地,望著大殿上方太祖賜下禦牌之處。
「先帝,這就是當年你和帝盛天為我大靖朝選擇的皇後,帝盛天,你給哀家好好看看,你帝家女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張福嘆了口氣,匆匆消失在殿門口。
金鑾殿裡,早朝已下,宮人向韓燁回稟帝承恩已從慈安殿出來,正朝宮門處而去,他麵色微緩,還未及走下石階,瞥見慈安殿大總管張福在殿外攔住了任安樂私語。韓燁眉角微皺,略一猶疑,還是行上了前。
「張福,何事攔住任將軍?」
張福正在驚奇這位響徹朝野的女將軍果然人如其名,極為隨性灑脫,冷不丁太子殿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急忙回頭:「回殿下,太後請任將軍去慈安殿一趟。」見太子眉宇淡淡,福至心臨繼續道:「殿下,帝小姐向太後請完安,應已到了禦花園。」
任安樂見韓燁眉頭緊皺,笑道:「你這幅模樣做什麼,難道怕我這個鄉野莽婦驚擾了太後不成。」
說完一馬當先朝慈安殿行去,張福朝太子拱手行了一禮,急忙邁著小步跟在行走如風的任安樂身後。
韓燁停在石階上,朝禦花園看了一眼,微一猶疑,往慈安殿的方向追去。
走過上書房,深入內宮,眼見著過了小徑便到了太後的慈安殿,張福還來不及緩口氣,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轉頭,便瞥見太子爺三兩步越過他拉住了前麵的任安樂。
太子麵帶潮紅,跑得有些急,向來服帖的朝服瞧上去略顯褶皺。
張福眼睛眨了眨,立馬當自己不存在,乖覺的後退一步。
任安樂被拉得一踉蹌,抬首,好整以暇揚眉問:「殿下何事?」
韓燁顯然也被自己的毛躁怔住,頓了頓,避開任安樂的眼,沉聲道:「太後素來不喜女子上疆場,喜歡禮佛,你可多談談佛經……」他頓住,朝任安樂看了一眼,「算了,想來以你的性子佛經也看得少,還是說些晉南的趣事……」
看著一點點細心交代太後喜好的太子,張福目瞪口呆,這真的是他們那個威嚴冷漠的太子殿下?
任安樂嘴角輕勾,看著麵前板著臉的韓燁,朝日落在他俊秀堅毅的臉上,有些恍惚難辨,突然極淺極淡的嘆息了一聲。
「小姐,太後今日見了您可曾刁難……」心雨跟在帝承恩身後,一路從禦花園行來,小聲問自家小姐在慈安殿的遭遇。
「我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太後到底是一國之母,怎會在我麵前失了氣度。隻不過……當年太後一定很忌憚帝家的存在。」帝承恩隨意摘下園中一朵牡丹,想起太後那一身格外華盛的冠服,輕聲道。
「小姐為這次回京做足了準備,如今太後和陛下對小姐喜愛有加,若是殿下堅持,那小姐的婚事定會有轉機……」
兩人轉過小徑,心雨話音未落,生生卡在喉嚨裡,不可思議的看著不遠處的場景。